◤◇◆◇◆◇◆◇◆◇◆◇◆◇◆◇◆◇◆◇◆◇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幽沁渊】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一)   山桃红花满上头, 蜀江春水拍江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 水流无限似侬愁。   --刘禹锡   愁,是心上的秋天,苍凉,憔悴,悲伤无限。   在秋天前面等着的是更冷的冬天,前路茫茫,看不到未来。   然而,我还没有倒下,我还活着!   我想过死,在发现老公和女友一起背叛我的那一刻,我真恨不得立刻去死,那样双重的痛苦像一把锐利无比的刀,分分秒秒地凌迟着我脆弱的心脏。   尽管痛苦是如此的惊天动地,难以承受,我竟没有死,可见人类的承受力很多时候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很可笑,是不是?   我不能不笑,在这样的时候,我不能不嘲笑自己。不嘲笑自己,我就无法体悟到自己的愚蠢和悲哀,不嘲笑自己,我就无法忍得下这份痛苦和煎熬。   (二)   有谁在一生的严重时刻,不爱聆听一下预感,衡量一下未来的深渊呢?   --《家族复仇》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那天是我从外地出差回来的日子。   因为是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一天回来了,我并没有通知老公,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多么老套的桥段,出差在外的老公或老婆提前回家,却发现自己的另一半背叛了自己,很多电视或小说里都这样演绎过,好可笑的一幕,如今我却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当时,我并不知道会有这样可笑又可悲的一幕在前面等着我,我满怀着热切的心情往家赶。   坐在出租车里,沐浴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我感觉生活很幸福,却怎么也没有料到,转瞬间,这幸福就会像肥皂泡般消逝得无影无踪。   出租车快到家门口时,我一眼看到老公的车停在楼下,正欣喜着他正好在家,就看到老公高大的身影从楼里走了出来,一件浅白色的衬衣搭配着浅色的休闲裤,明显是新换上的,似乎还散发着清新的味道,融合着老公阳刚的气息,愈发地抢眼。   我刚想朝他招手,却发现他有些慌乱地向四周扫了一圈,神色间似乎少了往日的镇定从容。我正疑惑间,他已经大步向汽车走去。就在他打开车门坐进去的那一刹那,我瞄到里面还有一个人。虽然因为距离远看不清楚是谁,但能分辨出是个女的,长头发。 第2节:爱不到永远(2)   一股下意识的危机侵蚀了我的全部思维。不容我多想,老公的车已经开了出去,在没回过神的当下,我的嘴已经自动命令出租车司机掉头跟了上去。那个中年司机似乎猜到了几分,瞄了下我有些苍白的脸色,没说什么,只是很有技巧地跟在那辆车后面。   透过出租车的前挡风玻璃,看着前面熟悉无比的车,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样的跟踪行为实在很不可取,如果可以,没有人喜欢像个贼一样,监视着自己最亲最爱的人,那是对双方的一种侮辱和伤害……   所以,跟了一段路,我的头脑渐渐开始清醒,我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那个女的也许是他的下属,顺路回来换个衣服,然后大概要去见客户之类的。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过,我不应该这样疑神疑鬼,我应该相信他。婚姻里的两个人最重要的就是彼此信任了,一直以来我不是做得很好吗?我怎么能够轻易毁了这一切?毁了我心中最珍贵的东西?   想清楚了这一点,我轻声吩咐司机将车停在路边,司机似乎想说什么,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觉得自己很丢脸,付了车费,匆忙下了车。   重新站到阳光下面,深吸口气,感觉心里舒服了很多。   (三)   春天很美,春天却也很短,有时候就像我们的爱情,太美丽的东西或许都不能长久。   那天,我下车后,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让大脑完全冷静下来,最后决定给老公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回来了。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来,老公的声音一如往日般热情爽朗。   "老婆,想我了?"   "是啊,很想!"我幽幽地道。   老公故作惊讶地说:"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是不是因为太想我的缘故啊?"   我继续幽幽地说:"你认为呢?"   "老婆,我就知道你离不开我。"老公嘿嘿笑着,"明天几点飞机?我去机场接你。"   我踢着路边的小石头:"我要是今天回去呢?"   老公玩笑般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接你,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雨闪电雷鸣山摇地动。" 第3节:爱不到永远(3)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公就是有这个哄人的本事。   "笑了就没事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不过,别累着了啊。"老公叮嘱道。   我嗯了一声,想着告诉他我已经回来了,让他晚上早点回来:"你现在哪里?跟谁一起?"   "我去见个客户,一个人,好了,开车不方便,等晚上回去再给你打电话。"老公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瞧着被挂掉的手机,愣愣的。   他为什么要说谎话?我明明看到车里有个人,他为什么说是自己一个人?他在掩饰什么?还是这是很多男人为了避免女人猜疑而说的善意的谎言?   我的心又乱了。   (四)   有人说:人类的婚姻告别了一个长期稳固的石器时代,进入了瓷器时代,一碰就碎。   或许有很多东西都是注定的,注定了那天我要发现他们的背叛。   因为心乱,我忽然很不想回家,怕自己一个人回家后更会胡思乱想。   我就给好友阿欣打电话,她的手机没有开,我干脆直接打了个车去找她,最近她没有上班,应该会在家。   如果那天我没有去找她,或许这件事不会暴露得那么早,或许这件事不知道会如何发展,但那天,我去了,所以一切已无法挽回。   出租车一进她住的小区,我竟意外地看到老公的车停在不远处,我当时脑袋就有点蒙了,老公不是说去客户那儿吗?怎么会来了这里?难道车里坐的那个女的,竟是阿欣?   我实在不愿意用最龌龊的想法去揣测这两个人,一个是我朝夕相伴的爱人,一个是我最亲密的大学同学兼闺中密友。   我站在她家的楼下,仰头寻到她家的窗户,就那样一动不动僵立着,瞪着那扇窗户,似乎想穿透这冰冷的阻隔看到里面的一切。   我怪异的举止引来了过路人的诧异打量,我闭了闭眼,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莫名的稀薄,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用力咬了咬牙,下了最后的决心,仿佛赴死般,冲上了楼梯。   (五)   朋友妻不可戏,朋友的夫呢? 第4节:爱不到永远(4)   女人与女人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友谊?或许,她并没有把我当作真正的朋友?   所以,我不能不先说说阿欣。   阿欣,是我大学时的同学,一个很活跃的女孩子,虽然不是很美,但开朗健谈,喜欢笑,因此,人缘很好。   我和她的相交,很大一部分缘于她的热情,起初总被她拖拉着一起吃饭、上课、逛街、参加各类活动,慢慢地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后来我和老公相识,并坠入情网,她都是个不折不扣的见证者。那时候,她还经常和老公两个人因为争得我的陪伴而互相嘲讽,针锋相对,我常笑他们两个像抢棒棒糖吃的小孩子。   直到再后来小文做了阿欣的男友,我们才开启了另一种或两对单飞,或四人同行的局面,那是一段快乐而温馨的回忆。   只是毕业时,我和老公选择留下,阿欣和小文一起去了广州。不久后,听说他们分手了,原因是爱情和面包是两回事。   两年后,我和老公的婚礼,阿欣和小文都没有回来参加。再后来,阿欣电告我她已经结婚了,老公比她大五岁,很疼她,至于小文,从此失去了联系。   因为分隔两地,各自也都很忙,慢慢地联系就少了。直到去年,一个午后,我突然接到阿欣的电话,她说她回来了,在学校的校园里,让我去找她。   (六)   生活是个大炼场,我们都被迫不得不改变着容颜。   再见阿欣,我很惊讶,没料到她的改变会这么大,以前过于丰满的身子变得异常消瘦,明亮的眼睛也暗淡了,偶尔露出的笑容里总带着点苦味,整个人病恹恹的,倒是多了点柔弱的美。   我知道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果然,她老公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要和她离婚。她不同意,就动手打她,她忍无可忍,只好同意离婚了。   她老公够狠的,也没分给她什么财产,她几乎等于被净身出户,一无所有,只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来了。   看她这个样子,我的心里真的说不出的难过。同为女人,我能感受她的痛;作为朋友,我能做的也就是支持她坚强地走过去。 第5节:爱不到永远(5)   于是,我开始积极帮她租房子,布置家,介绍工作,规划生活,希望她早点从往日的伤痛中解脱出来。   老公也很同情她的遭遇,何况是多年的故交,也同意让我多陪陪她。   慢慢地,阿欣逐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融入了新的生活,也多少恢复了以往的坦率开朗。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和我老公吵吵闹闹的了,似乎还有意地躲着我老公。每次来我家,都先打电话问过我老公不在后才来,她的解释是,不想看到我老公对我那么好的画面,免得受刺激。   我也没太在意,以为真的如她所说,怕勾起伤心的回忆。我把这件事跟老公说起,老公还开玩笑似的说,那就赶紧再给她介绍个男人,不是说忘掉上一个男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再找一个吗?   老公这么说,我还真上了心,还真的傻傻地让老公帮她物色对象,并且还拜托同事帮忙,真心地希望她能重新收获幸福,毕竟一个女人独自生活是很辛苦的。   我不知道,最后,我竟然把自己的老公介绍到了她的身边,我是不是很傻?   (七)   男人真的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吗?难道男人不出轨会死吗?   当我不顾一切冲上二楼,凭着最后的一股气,嘭嘭地敲着楼门,生怕自己下一刻没有了敲门的勇气。   没有回音,我又继续敲,感觉手有些颤抖,仿佛那个做贼心虚的人是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过了好半天,里面终于传来阿欣不耐烦的声音:"谁啊?敲这么大声?"   我不回声,沉默着,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了,阿欣只探出个脑袋。   当看清站在门外的是我时,她眼睛瞪得很大,嘴巴惊讶地张开,仿佛见到鬼般,然后"啊"的大叫出声,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时,隔着门板,我又听到里面传来老公大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听到里面有椅子倒地的声音,之后一切归于沉寂。或许他们在相对无言,或是在低声商量对策,我都听不见了。 第6节:爱不到永远(6)   我没有催促他们,我给他们时间,让他们打理自己,我不想看到太丑陋的画面,我不想破坏最后的一点文明。   我整个人靠在楼道的墙上,感觉自己两条腿软软的,身子也软软的。如果不是凭着胸中的那口气,我几乎已经无法站立,但我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我闭着眼睛,不停地累积着最后的意志,我一定要当面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   (八)   为什么很多人不明白,伤害了别人并不能让自己更幸福!   我恍恍惚惚靠在墙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咔哒一声,楼门处传来的响声惊动了我。   我蓦地睁开眼睛,挺直了身体,就看到门已经四敞大开在我面前,而阿欣就站在门内,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向她身后瞄了一眼,没有看到我老公,我有些意外,随即怒气更起,他竟然还不出来!难道他真想三个人面对面这样地摊牌吗?难道他就真的这么狠心到不给我留最后一点颜面吗?难道他真的想就这样放弃这个家吗?   隔着门,我瞪视着阿欣,一身居家服,还是不够标准的身架,还是圆圆的脸,并没有变得更美。为什么,如今却有了这样大的魅力?   忽然间,先前的勇气开始流失,一股莫名的恐惧笼罩了我。我突然有些不敢面对,或许我从头到尾都不想面对,只是先前我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现在,我却想要退缩。   这时,阿欣却开口了:"进来吧。"   我瞪着那道低得只要轻轻一抬脚就可以迈过的门槛,却仿佛瞪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我挣扎着,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已经走了!"阿欣突然说,接着又加了一句,"从窗户跳走的。"   我知道她说的他是谁。只是从窗户跳走?这里怎么说也是二楼啊!   "从卧室的窗户跳走的。"阿欣似乎看出我的疑虑,转身带头向后面卧室走去,我深吸了口气,抬脚跟了过去,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九)   得不到的是不是总是最好?   我随着阿欣直奔卧室的窗户,窗户还开着。我顺着阿欣手指的方向向下望去,原来正对窗户的下面一楼盖有很高的棚子,看来老公就是从这里下去的。我先前听到他跳下去还有点儿担心,现在却不知道该庆幸他的离开,还是嘲讽他的逃避。 第7节:爱不到永远(7)   因为他这一跳走,我心中的怒气不知怎么竟消了一些。此情此景,他毕竟还是觉得愧于见我,落荒而逃了。   "他妈的,这就是男人!敢做不敢当的懦夫!"我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   "他还是那么在乎你,一听你来了,吓得脸都白了,我还真怕他一个大男人会晕倒。"   讥诮的口吻从身后传来,让我突然醒悟到自己正置身在什么样的情境中。我掐了自己一下,然后慢慢地转过身面对阿欣。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我意外地发现,先前阿欣脸上那份面对我时的慌乱无措已经不见了,换上的则是一种豁出去的大胆和无所谓。我忽然感觉她有说不出的陌生。   "到客厅谈吧。"阿欣挑了下眉,率先挪往客厅。   我扫了卧室里的大床一眼,虽然已经被整理过了,但还是依稀感觉得出先前的凌乱。我的心一痛,不敢再看,立刻走往客厅。   终于不得不面对面了,多年的相交,多年的友谊,走到今天,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我终于不能再忍:"为什么?"   阿欣用着一种幽幽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说不出的复杂难解,好半天她似乎下了决心,毅然道:"我爱他,爱了很久很久了,甚至,在你之前。"   她类似宣言的答案震得我一惊,我万分诧异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没想到吧?其实早在你认识他之前,我就见过他了,并且对他一见钟情,之后,我还主动追求过他。"她自嘲地笑了下,"可惜,被他拒绝了。"   我震憾极了:"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也从来没有提过。"   她轻轻地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因为他在追你,如果当初他没有追上你,或许我会告诉你,但后来你们在一起了,我不想让自己显得太难堪,至于他没有提起,是我拜托他不要说的,他也觉得没有必要让事情更复杂,并不是刻意瞒着你。"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把我原本就紊乱一团的心搅得更乱,我愣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 第8节:爱不到永远(8)   (十)   嫉妒是魔鬼,可以把人毁得面目全非。   当我终于从这个意外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我决定先弄清心底的疑惑,虽然此时此刻,我感觉莫名的疲惫和厌倦。   "可是,后来我看你和小文感情很好。"当时,我真的一点都没看出她对我老公有意思,是我太愚钝?还是她掩饰得太好?   她冷冷地笑说:"也不能说我不爱小文,但那毕竟是退而求其次,也没有结果就散了。后来,我也是退而求其次地嫁了个老公,最终落得今天的下场。"   "所以你认为你今天的一切不幸都是我造成的?是我阻挡了你的爱情?所以,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可是,我何其无辜!   "不!"阿欣摇头,"我干吗报复你?我羡慕你还来不及,从大学时他那么疯狂地追你,到后来他对你的无微不至。他的眼里只有你,从来没有我的存在。"   "那时候,我以为你看着他不顺眼,经常针锋相对。"原来我并不完全了解阿欣,她隐藏得好深。   阿欣轻叹:"其实,那时候因为年轻,我也没太在意,以为总有一天会找到比他更优秀并且只对我好的男人,却没想到,原来好男人并不多!"   我终于明白,原来她谁也不爱,她最爱的只有自己:"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其实,你并不爱他,你只不过是因为失意,把他当成了搭救你上岸的浮木。"   她忽然呵呵笑了:"是爱也好,是浮木也罢,总之,我至少圆了我当年的梦。"   我心里的怒气又开始聚集,这个女人何其自私:"你圆了梦吗?他当初不爱你,现在就爱你了吗?"   她的笑声顿住,看着我的眼神有些狼狈和恨意:"他是不爱我,那如何?他还是和我上床了,他一直爱你,又如何?还不是背着你找了别的女人,爱与不爱,有什么差别?"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盐,洒在我淋血的伤口。是啊,爱与不爱有什么差别?他不爱她,却上了她的床,他爱我,却背叛了我,我忽然间很想笑,觉得这是怎样一个荒唐的世界! 第9节:爱不到永远(9)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阿欣咄咄逼人地问。   "你想要我怎么办?"我盯着她的眼睛。   她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我的眼睛,顺了下头发道:"我怎么知道?"   我锐利地拆穿她:"你抱着什么希望?认为自己会得到什么?"   她仿佛被刺了下,变脸道:"你为什么还这样一副骄傲的样子?你现在和我一样,不过是个被老公背叛甚至快被抛弃的女人!"   我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再也找不到当初那抹率真善良的影子。生活对人的扭曲真可怕,难道一个人被伤害后,灵魂就可以出卖给魔鬼吗?   我终于明白,我与她之间再也无话可说,多年的友谊,终于灰飞烟灭。   我知道我该走了,虽然这样的结果让人很难过,但我问心无愧。   "阿欣,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从此以后,相逢不相识。但我还是要最后对你说一句,女人,可以没有男人,但不能没有了自己,更不能出卖自己的灵魂,所以,我想我和你永远不会一样。"   我挺直脊梁绕过阿欣,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出了九年的友谊。   门合上后,我听到里面传出乒乒乓乓间或夹杂着什么碎裂的声音,但我没有回头。一段友谊累积起来很难,要毁掉却是如此的简单,似乎只在一瞬间。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说不怨她也是骗人的,但又能如何?   (十一)   能够说出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能够抢走的爱人,便不算爱人。   --《开到荼蘼》   从阿欣那里出来,我强撑着一步步走下楼,走出小区,过了大门口,就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先前伪装的坚强全散了,就像一棵外强中干的枯木般,"哗"的一下就完了。   幸好当时天色已是黄昏,我也没心思去想别人拿什么眼神看我,就那样坐在地上,感觉整颗心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我知道,阿欣不过是个机缘,最关键的在我老公身上,是他先有了那样的主观意识,没有阿欣也会有其他女人,所以,最难的那一关在我老公那!可是,此刻,我却没有了力气,我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如果能永远坐在这里,我宁愿就这样坐下去,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的老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10节:爱不到永远(10)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我感觉说不出的冷,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都在行色匆匆地为生活奔忙,唯独我,被遗弃在这里,找不到退路,也找不到出口,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我希望能把自己隐藏起来,做一只鸵鸟,有时,是不是也是一种较好的选择?   (十二)   都说家是避风港,如果,家不再是家,它还是避风港吗?   我瑟缩着身子,头伏在膝盖上,迷迷糊糊的,竟有些困了。这一天,从下飞机折腾到现在,身心俱疲,实在是撑不住了。   就在半梦半醒间,整个人蓦地被凌空抱了起来,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个胸膛太熟悉,我微撑开一条眼缝,就看到一张熟悉但写满担忧的脸。   "你还好吗?"老公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爽朗,莫名的沙哑。   我心里一酸,又闭上眼睛,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想回家。"   我感觉到老公抱着我的手抖了一下,然后用力抱紧我:"好,我们回家!"   车停在离小区不远的路边,看来老公从窗户跳下来后没有走,似乎一直在这里等我。打开后车门,他把我放进车里,让我躺在后座上,又不放心地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并从前面把他的外衣拿过来盖在我的身上,才回到前座,往家的方向驶去。   我躺在后车座上,在微微摇晃中眼前滑过许多朦朦胧胧的往事。曾经,这个后座是我的最爱,自从买了这辆车后,只要一起出门,稍微远一点的路途,我就喜欢躺在后座上,有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公闲扯;有时,就昏昏然地迷糊着。每次,老公总是嘲笑我,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可是,每次他都尽量把车开得又平又稳,那种被爱人护在心口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只是,这样一个爱着我的男人,为什么要这样伤我的心?   许多年未疼的胃莫名地疼了起来,我摸索着用手轻轻按压着。   老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闭着眼睛不说话,老公又忧心地问道:"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第11节:爱不到永远(11)   我虚弱地吐出两个字:"回家!"   "那你再忍会儿,快到家了。"   说着话,我感觉汽车加快了速度。此刻,我什么都不想想,我只想回家。虽然那个家从今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变得不同,但它目前是我唯一想回的地方。   (十三)   一哭二闹三上吊四积阴德五读书……无论哪一种我都不想用。我,只想睡觉。   当我和老公回到家中,我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奔了卧室,当时整个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睡觉。   身子一接触到床,整个人就迷糊了,感觉上好像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睡过似的,那么困倦,那么疲累,那么的想大睡一场。   老公跟着进来:"老婆,先吃点东西再睡,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   我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希望他别吵我,我不想吃东西,让我睡觉。   后来,老公还是放心不下,硬是扶起我,喂我喝些热牛奶,我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把牛奶喝了下去,下一秒,"呕"的一声,又都吐了出来,喷了老公一身。   老公只好把我拉到床边趴着,一手理着我散乱的长发,一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我又吐了一会儿,直到把上午在飞机上吃的那点东西都吐出来,胃里空空的了,才停止呕吐。   漱过口,我重躺回床上,整个过程,老公都用那样担忧而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不知怎么,我突然笑了。   看到我的笑,老公的眉头皱得更紧。   "对不起,弄了你一身。"   我的声音有些紧窒,说出这句话,我看到老公的眼里闪过一抹锐利的痛苦,我的心也一痛,又接着道:"别担心,我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就都过去了,你出去的时候帮我带上门。"   老公用深思的眼光打量着我,我不再理他,重又闭上了眼睛,很快地整个人就又进入了混沌状态。   隐隐约约中,感觉老公轻轻给我往上拉了拉被子,又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好像■地收拾着床边我呕吐的东西……之后,我就进入了梦乡,他接下去再做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第12节:爱不到永远(12)   (十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这一觉睡得简直是昏天黑地,从上一天的傍晚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中间竟然都没有醒,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连我自己都有些惊异。   我侧了下头,看到床的另一边是空的,也没有昨夜睡过的痕迹。我想老公明白我昨天让他出去带上门的意思,这也是我们的默契,我闭上眼,转回头,不想面对。   又躺了一会儿,再睡不着,肚子也传来咕噜噜的抗议。   我只好慢吞吞地爬起来,感觉身子还是有些软,头也有点昏沉,我用力捶了两下头,下了地,然后习惯性地走过去拉开了坠地的窗幔,立刻就有阳光透射进来,暖暖地照在身上。   这种暖暖的感觉在刹那间竟让我有了一丝错觉,觉得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也不曾改变。家还是那个家,老公还是那个老公,我还是那个我,日子还是那样的日子……   我轻轻地将头抵在窗玻璃上,恍恍惚惚地想着:或许,真的可以的,真的可以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平静、和谐、温馨、幸福地走下去,直到我们都老的那一天。是吧,就是这样吧,就这样继续下去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该说话就说话,该上班就上班……对了,上班,每天这个时候我早已经去上班了,我霍地从玻璃上抬起头,怔了一下,然后仿佛突然回过神来,大步走到衣柜前挑选衣服,我要像每天一样,穿得清爽漂亮地去上班。   (十五)   想要完全了解一个人的想法真的很难,就算你认识了他一辈子,就算你天天和他睡在一起,你也不能完全知道他的想法。   我在衣柜前翻了半天,找出一件斜纹的纯棉衬衣,正在想该配哪一条裙子,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我斜睨了一眼,是老公进来了,又继续找裙子,嗯,就这条米色的A字裙吧。这样搭配起来既衬托出淑女的优雅,又不失职业女性的利落。我把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然后走出卧室到卫生间洗漱。 第13节:爱不到永远(13)   老公跟了过来,看着我刷牙,洗脸,把头发盘起来,化妆,然后又跟回卧室,看着我把衣服换上,好几次,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直到我拿出皮包,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我检查着包里的东西,随口自然地回道:"去上班啊!"随即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着他,诧异地说:"都几点了,你今天怎么还没去公司啊?"   老公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涌出浓浓的愧悔和痛意,无声地看着我,像个做了错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孩子。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渗有淡淡的血丝,一脸倦态,平日里有型的头发凌乱着,下巴上也冒出了一些胡茬,看来一夜没有睡好。我拉上皮包的拉链,轻声道:"你脸色不太好,要不今天就在家休息一天吧。"   老公挡在我的面前:"你的脸色也不好,何况你刚出差回来,今天也该在家休息。"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轻笑道:"没事,我睡了一大觉,精神已经补足了,而且有些材料也得拿过去。"   我转身又从柜子里取出件风衣,老公上前扶着柜门,沉郁地看着我:"宁宁,我……"   "嘘!"我用手指点住了他的唇,对他摇头:"什么都不说,好不好?"   他低着头,好久好久,然后哑声道:"好。"   我穿上风衣,在镜子前照了照:"这样穿可以吗?"   他抬起头,不自然地咧了下嘴:"很漂亮!"   "那我上班去了。"我轻笑着向他扬了扬手,向大门走去。   "先吃点东西吧,我已经做好了早餐。"他跟在后面,急急地说。   "是吗?"我愣了下,平日里都是我准备早餐,或直接在外面吃。   "你胃不舒服,我特意煮了你爱吃的青菜粥。"老公殷勤地走向厨房,"还是热的,吃点再走吧。"   我皱了下眉,虽然肚子真的很饿,却全然没有胃口:"先放着吧,等回来再吃,这会儿也吃不下。"   老公眼神暗了下:"那出去买点东西吃吧。"   我"嗯"了声,在门口处套上高跟短靴:"那我走了!" 第14节:爱不到永远(14)   他追过来:"我送你去。"   "不用了,我打车就行,你累了,在家歇着吧。"我打算开门。   "我送你!"他坚持道。   我手停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下,转回身笑道:"好啊,老公送老婆上班,天经地义。"   "你等我,一分钟。"老公大步转回去,果然飞快地换好衣服又折了回来:"走吧。"   我看着他,"把头发梳一梳吧,不急这几分钟。"   他两只手伸到头发上扒了几下,无所谓地说:"没事,走吧。"   我没再说什么,低头走了出去,心里却有些叹息,一向很注重形象的老公今天就这样一塌糊涂地出门了。   (十六)   有人制造了一种名叫毒药的香水,为什么没有人制造一种叫解药的香水?   汽车启动,不知谁家的音响里传出哀怨的歌:   我的要求并不高   待我像从前一样好   可是有一天你说了同样的话   把别人拥入怀抱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   老公神情微变地觑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到,拿起碟包:"你这几天有添新碟吗?"   老公从碟包里抽出一张:"听这张吧,像绕口令似的,听了心情好!"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是S.H.E的,点了点头。   扁担宽 板凳长   扁担想绑在板凳上   扁担宽 板凳长   扁担想绑在板凳上   伦敦玛莉莲 买了件旗袍送妈妈   莫斯科的夫司基 爱上牛肉面疙瘩   各种颜色的皮肤 各种颜色的头发   嘴里念的说的开始流行中国话   ……   三个小女孩唧唧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充斥了整个空间,我们都不再说话。   半途路过粥店时,老公停车跑去为我买了一大盒粥,他始终记得我每次胃口不好时,一定要喝粥。   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粥,我的鼻子一酸,借着大口吃粥的动作把这要涌出的酸楚咽了回去,接着满足地大声叹道:"这世界可以没有任何食物,但绝不能没有粥喝。"   老公把音乐的声音放小:"那除了你能活下去,别人大概都要饿死了。" 第15节:爱不到永远(15)   我"哈"了一声:"你可不能饿死,我还等着你退休后和我一起开粥店呢。"   老公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愿望不变?"   我又喝了口粥:"那当然,到时候,你是老板,我就是老板娘,想喝什么粥就可以喝什么粥。"   老公笑了下:"你这愿望太小了,你现在想喝什么粥,也都可以喝。"   "那不一样的,反正你说过,四十五岁退休,退休后我们就一起开个粥店。"我有些撒娇的口吻。   老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只要你愿意,你说怎样就怎样!"   我"嘿嘿"笑着伸出右手:"口说无凭,击掌为盟。"   老公挑了下眉,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地看着我,然后慢慢伸出右手,与我三击掌。   这是我们大学谈恋爱时常做的事,每当谁许诺了什么,对方就要求击掌为盟。有一次我突发奇想,三击掌,节奏正好是"我爱你",于是,这三击掌就成了我们之间的秘密爱语,每次击掌为盟的时候,我都在心里悄悄地默念"我爱你"。有的时候,我们故意在外人面前三击掌,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俩就相视着笑得神秘,那种只有恋人才能彼此分享的感觉是那么地让人甜在心头。当然,有的时候,我们其中一个惹对方生气了,也会求着对方与自己三击掌,用以表达自己的歉意和爱意。   这个暗语一直贯穿在我们整个大学期间,甚至延续到毕业后,只是近两年很少用了,我今天竟突然用了出来。   轻轻抚摸着刚刚击掌过的右手,微热的,还残留着对方的掌温,不知怎么,我突然很想哭。   (十七)   今夕?何夕?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某一天你到了某一处,明明曾经很熟悉的地方,却忽然有如隔世般的陌生,那天我踏进公司时就是这种感觉。   我恍惚地走入公司,进到自己的办公室,和相遇的同事点头招呼,打开办公桌,整理资料,穿过公司长廊,去送给叶总。整个前几天还顺畅自如的工作程序,今天却总感觉不是真实的,仿佛这样做着这一切的不是真实的自己,而是隔着一层什么,有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般的虚幻。 第16节:爱不到永远(16)   所以,当工作汇报完毕,叶总带点深思的眼光看着我:"你怎么了,笑得这么飘忽?"   我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遇到什么事了?"   这个叶总是我毕业第二份工作时就跟着的头儿,后来他被挖到这个公司当总经理,我也跟着过来了,一直当他的助理兼管行政。这么多年的相处,培养了一份亦父亦兄的感情。   我愣了下,强笑道:"叶总,一直不知道,你老人家竟然有这么好的想象力,如果你改行去当作家,一定也会大红大紫。"   叶总又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只是说:"今天没什么事,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张了下嘴,本想说不用了,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好啊,难得这机会,谁不回家休息谁傻瓜。"   叶总点点头:"那就别杵在这里当傻瓜了。"   我"哦"了一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被叶总叫住了,我回头。   叶总叮嘱道:"如果有需要我个人能帮上忙的,一定要说话,知道吗?"   我心头一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叶总说:"那回去好好休息吧,若没什么事,记得明天来上班。"   我答应着走出公司,下了楼出到大厦外面,仰脖看头上的天空,整个灰蒙蒙的,没有一丝光彩。我站在那里,不用上班,不用急着回家,忽然感觉茫茫然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十八)   你曾说我的心像玻璃杯   单纯得透明如水   就算盛满了心碎   也能轻易洒掉装着无所谓   我用手握紧一只玻璃杯   心痛得无言以对   就算再洒脱笑得再美   心碎了要用什么来赔   ……   --《玻璃杯》   看到妈妈的电话,我犹豫了一下才接起,妈妈每次来电话都会问我问我老公问我们夫妻,我用手捏了捏脸颊,让肌肉松弛下来,然后以自认为甜蜜的声音告诉她,我很好,我老公也很好,他对我也好,我们两个都很好,我告诉她我刚出差回来,今天放了大半天假,正打算去找老公,和他一起买菜回去做好吃的。妈妈说你们都好就好了。 第17节:爱不到永远(17)   挂掉妈妈的电话,我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然后找到老公的电话按了出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老公听说我要过去似乎很高兴,只是说他现在公司忙着不能来接我,让我自己打车过去,并叮嘱我路上小心。   出租车一路畅通地到了老公公司楼下,我搭着电梯上了六楼,这是我第四次来这里。   我进去的时候没看到老公,业务员小吴热情地迎上来:"哎呀,嫂子来了,头儿吩咐了,让我以迎接皇室的礼仪迎接嫂子的到来!"说着滑稽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皇家礼。   因为老公公司是前年才开始运作的,基本还处于创业阶段,所以规模不大,人员也不多,而其中大部分人都到我家去过,这个小吴就是其中的一个,都不陌生。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办公室的摆设有一些变动,但不大,倒是依然那么凌乱。偌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资料文件,木地板上也散落着很多纸张或废弃的纸团。我曾调侃他,你办公的地方就像战争结束后的战场,惨不忍睹。老公豪气地说,商场就是战场,只要我枪磨得快,能歼灭敌人就是胜利,至于打扫战场的小事,就让给别人吧。我忍不住揶揄他,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老公挑眉,做大事者应该不拘小节。接着又"嘿嘿"笑着说:"何况我有你这个'优秀助理'的老婆,你没事的话可以帮我来收拾一下啊。"   看来,他还真的需要一位专帮他打扫战场的助理,我走到办公桌前,动手打算帮他整理一下,小吴上前道:"嫂子,你歇着,我来收拾就行了。"   "没事,我来吧。这种工作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对了,他去哪了?"   小吴边拿笤帚清扫地上的废纸边夸张地说:"头儿出去办件十万火急却又非他不可的事,所以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有点乱。"   我笑了下:"这样的情况应该是经常的吧?"   小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是嫂子了解头儿。"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我真的了解他吗?人的思维是动态的,即便你在某一时了解了一个人,他也不会老凝固不变,变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 第18节:爱不到永远(18)   (十九)   爱情最美的时候,就是在那将得未得时,那份患得患失的心,最值得回味。   我和小吴还没打扫完,老公就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见我在擦桌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老婆,辛苦你了!"   我没来得及说话,小吴抢先道:"头儿,你一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所以才娶到这么漂亮又体贴的嫂子。"   老公瞄了我一眼有些臭美地说:"是啊,你要是现在开始烧香,或许下辈子也有机会娶到个这么好的老婆。"   小吴故作夸张地道:"我可不想等下辈子,我这辈子能娶个有嫂子一半好的老婆就成了。"   我轻笑:"小吴,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想让我给你介绍女朋友直接说。"   小吴"嘿嘿"地笑:"嫂子冰雪聪明,是我崇拜的偶像。"   因为老公性格比较爽朗随和,和下属们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公司的气氛一直都比较轻松,这个小吴也算是老员工了,我对他也有一些了解,是个很上进又不失风趣的大男孩。   "其实我还真认识个蛮优秀的女孩子,年龄比你小两岁,去年刚毕业的。"   小吴"嘿嘿"地笑:"长得漂亮吗?"   我笑了笑:"漂亮。"   小吴热情高了:"嫂子,那什么时候让我们对个眼啊?"   我想了下:"我得先问问人家女孩子的意思。"   小吴有些气馁:"不会从此就'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吧?"   老公敲了下他的头:"看你那猴急的样,知道怎么追女孩子吗?"   小吴虚心地求教:"怎么追?"   老公吊他胃口:"自己想去。"   小吴眨眨眼凑到我跟前:"嫂子,当初头儿是怎么追上你的,你传授我两招。"   我看了老公一眼:"谁追的你问谁吧。"   小吴嗤鼻道:"问男人不准的了,十个男人有十一个会夸大自己的丰功伟绩。什么手到擒来啊,什么勾勾小指头就有一打女人跟着走啊,牛都吹光了。"   "老婆,很干净了,歇会儿吧!"老公抓过我手里的抹布塞给小吴,然后说:"去,你不能吹,去把自己的桌子也擦一擦,别到时候有女孩子也被你吓跑了。" 第19节:爱不到永远(19)   小吴立正道:"领命,头儿。"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咛道,"嫂子,别忘了帮我问啊,我的幸福可就全掌握在你手上了。"   老公抓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夹作势要丢过去,小吴缩头一溜烟地闪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中有一瞬间的沉寂。   "你……"   "我……"   我们两个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有些尴尬地住了口。   我张了张两只手:"我去洗下手。"   老公指了下:"出门向右拐。"   洗完手回来,老公已拎着包站在外面等了:"累了吧?我们回家吧。"   我点了点头:"你不用在公司坐镇了?"   老公咧嘴:"要天天需要我在这盯着,我这公司就不用开了。"   我笑:"那好吧,难得浮生半日闲,我们就一起翘班吧。"   (二十)   幸福是什么?尽管每个人对于幸福的定义或许不同,但对于大部分人,尤其女人来说,幸福就是能和自己爱又爱自己的人在一起。   一起买菜回到家,老公就一头扎进了厨房,说要给我煮一顿大餐。   老公的厨艺很好,煮出来的东西色香味俱全,所以,时不时地他就会大显一下身手,用以控诉我平日对他的荼毒。   说荼毒似乎过火了些,其实我的厨艺也还不错,但与老公相比,就稍逊了一筹。不过,每次家里来客人,还都是我掌勺,老公有那么一点大男子主义,有外人的时候,绝对不下厨房。所以,在外人面前,无论什么时候,我从来都很给他面子,很称职地扮演贤妻的角色,对这一点,老公也很满意。   当然我们也有争吵的时候,不过我这人不太会吵架,也不喜欢吵架。这么些年了,老公很了解我的脾气,所以,一般情况下,生气了就是他出门,我在家,各自冷静一下,等气劲过了,谁有错谁检讨。有时我心血来潮问他:"老公,我要做全天下最好的老婆,你看我现在哪里做的不好,你给我一一点出来,我好修正。"其实嘴上是这么说,人的秉性和恶习要改是很难的。不过每次老公都很给面子地说:"不用改了,已经很好了,改得太完美,就衬托出我的不完美了。"我揶揄他:"你倒是聪明,自己不想改所以才这么说。"老公就敲一下我的头:"我就知道你在给我下套。" 第20节:爱不到永远(20)   这种平顺的日子,这种平常的对话,这种平和的相处,点点滴滴都让我感受着无边的幸福,发自内心的幸福,我原以为这幸福会一直延续下去。   很快地老公就做好了四菜一汤,全是我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我突然问老公:"你说人有下辈子吗?"   老公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不知道,不过即使有,也不会是今生的这一个了,至少我这辈子从没感觉到上辈子的存在。"   我眨眨眼:"这么说,我们都只有这一辈子可活,没有下一辈子的机会了?"   老公肯定地说:"是,没有下辈子的机会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吃过饭后,老公到床上去补眠,我则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一个人发呆。   我们都没有下辈子了,我们都只有这一辈子好活,我们都应该得到幸福,我的幸福是他,然而,他呢?   记得大学时我曾问过他,他抵着我的额头说,他的幸福就是这样看着我一辈子。那时候,我们觉得一辈子很短,短到我们可以轻易许下允诺;如今,我却发现,一辈子有时候也很长,长到我甚至不敢再去问他,你的幸福是什么?   我知道我不够勇敢,不够洒脱,可是面对命运的突变,我想,没有人再会苛责我暂时做个掩耳盗铃的孩子,是吗?   (二十一)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破。   临睡前,老公倒给我一杯红酒:"喝点酒吧,容易入睡。"   我虽然不喜欢喝酒,但还是喝了它,我们都需要一点酒精的力量来度过这漫漫长夜。   老公接过空了的酒杯转身欲走,我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一疼:"老公。"   他答应着回头,我幽幽地说:"就是很想叫叫。"   老公眼光柔软:"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然后听见老公走出卧室带上了门,听见他到厨房冲洗杯子,听见他去另一个房间关上了门,我才缓缓睁开眼睛。   夜,寂静无声,却无边的冷漠,看你痛苦,看你挣扎,看你破碎,却依然沉寂,无动于衷。 第21节:爱不到永远(21)   我轻轻伸出手摸索床的另一半,凉的,没有任何的温度,在暗夜中扎着谁的心。   以往我们也分开睡过,但那大多是在他回来太晚,喝醉了,或是吵架生气的时候,分开的只是身体,这一次,却全然不同。   这一次,我看不透他的心,还有我的心,都飘荡在哪一个路口……   我烦躁地坐起身,我从来没有感觉过一天会是如此的漫长,我觉得自己已经跑了很长很远的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精疲力竭,却还没有冲过这二十四小时设下的迷障。   我摸索着下地打开灯,从抽屉里翻出很久以前的安眠药,这药还是上次婆婆来时剩下的,我又摸索着到厨房去倒水。   "怎么,睡不着吗?"老公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看样子也是没睡着。   我端着水:"头有点疼,吃片药。"   "头疼?疼得厉害吗?"   老公欲接过水杯被我躲过了:"我自己来就成。"   他还是不放心地跟我进了卧室,他知道我最不愿意吃药,若非难受地受不了,绝不会主动吃药。可当他看清我要吃的是安眠药时,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吃这药对大脑不好,别吃了。"他从我手里拿过药瓶收了起来。   我笑了下:"吃一次没事的。"   他满眼沉痛地看着我,那眼光让人心酸,我喝了口水借以掩饰自己的脆弱:"怎么了?"   他蹲下身注视着我:"宁宁,告诉我,怎么样能让你不这么难过?"   我心一突,一口水呛在嗓子眼里:"咳……咳咳……咳咳……"   他一手取过杯子一手轻轻拍抚着我,我缓了一口气,说:"没事了。"   老公放下杯子:"那床上躺着吧,别着凉了。"   我钻进被里,老公走过来蹲在床前:"你睡不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我看了看他,垂下眼睑,沉默着,不说话。   他碰了碰我的被角,恳求的声音:"宁宁,好不好?"   我掀起眼皮,就触到他哀恳的目光,想要拒绝的话就这样卡在嗓子眼里。 第22节:爱不到永远(22)   (二十二)   悔恨在我们走好运时睡去了,但在身处逆境时,却更强烈地感觉到它。   --卢梭   清晨醒来头就开始疼,以至白天工作时频频出错,受到同事们关注的眼光。我不停地喝着咖啡,努力集中精神,把上午的工作应付过去,幸好都是日常事务,没出什么问题。   午休时很多同事关心地询问我怎么了,我只好揉着额头告诉他们,没休息好,头疼。   到了该吃饭的时间,我说要留下来眯一会儿,他们说帮我把饭带上来就都出去了,偌大的办公室只留下我一个人。   头依然隐隐痛着,我站起来又去冲了杯咖啡,看来今天得靠它来支撑过去了。   刚转回来接到老公打来的电话,问我说头好点吗?要不请假休息一下吧。我说好多了,让他别惦记。他说那好吧,让我多喝点水,晚上下班时他来接我。   我挂掉电话,站在十九层高的楼上,看着下面变得渺小的人群,想着老公昨晚讲的故事:   曾经有这样一对结义兄弟,虽非亲生,但感情异常深厚,他们生在战乱年代,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隐居了起来。   有一天,弟弟赶到集市上去买米,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那人本就摇摇晃晃,经他这么一撞,就倒了下去。   弟弟是个有侠心的人,见此人又穷苦又困顿又受了风寒,心里很是怜悯,而且那人苦苦地哀求,弟弟一时心软,就把人背回了他们隐居的地方,虽然他心里很明白不应该带这人回去,因为一旦隐居地被仇人发现,他们会有麻烦,甚至是生命的危险,可他还是存了侥幸心理,心想就这一次不会那么巧。   可是,就这一次,事情就发生了。那个人不但是仇人派来的,而且还是个杀手,义兄就这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着了他的道,被剑刺伤,血流不止。   怀抱着身受重伤的义兄,他的心里万般悔恨,他恨那个杀手,但他更恨自己,是他给了那杀手机会,是他把剑刺进了义兄的心里,他的行为实在可恨至极。 第23节:爱不到永远(23)   眼睁睁看着义兄疼痛却强忍的表情,他多希望被刺中的那个是他自己,他愿意代替义兄承受所有的伤痛,只要义兄能好起来。   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任何的悔恨都已经挽回不了,他无颜求得义兄的原谅,只希望他能让他守在他的身旁,陪他一起疗伤,只要能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他愿意做任何事……   我喝了口咖啡,我知道老公是要通过这个故事告诉我他的心情和感受,告诉我他无法说出口的请求。他用了这样含蓄的方法,他真的很聪明,也很了解我!   (二十三)   那天是周五,晚上下班时老公来接我,还带来一束玫瑰。   我数了下,八朵,花语是深深的歉意!   很多路人羡慕地回头看我,我却宁愿永远没有收到这束花,可我却扬起一抹笑:"花很漂亮!"   老公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头还疼吗?"   我摇摇头,老公道:"那我们去海边玩两天,散散心?"   我看了他一眼点头:"好啊,很久没有去海边了,还挺想的。"   当晚到了海边,我们在酒店住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迫不及待地往海边跑。   还没到海边便已有海水特有的咸腥味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深吸口气,感觉是那么的沁人心脾。   再往前走,大片的海水呈现眼前,空茫茫的,无边无际的辽远。   站在海边,看着近在咫尺的海水,此刻竟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得像一首深邃的诗。   然而,在这表面平静的海底,却潜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或许这就是大海的魅力,美丽却也危险。   "怎么没多加件衣服就跑出来了?"老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没回头,只是幽幽地说:"人如果能做大海就好了!"   老公把手里的风衣为我披上:"为什么?"   我轻轻叹息:"做了大海,想平静的时候可以平静,想潮涌的时候可以潮涌,想壮阔的时候可以壮阔,想包容的时候可以包容,想任性的时候可以任性,想疯狂的时候可以疯狂,想船过水无痕的时候还可以一切了无痕迹……" 第24节:爱不到永远(24)   老公没说话,好久也叹息了声:"你不是大海,你又如何能够了解大海的心思?"   我眺望远处的海:"是啊,我不是大海,所以,我永远无法体会它的心情!"   老公轻轻拂开飘散在我脸前的长发:"我带你来海边,原是想让你心情好些。"   我转头看他有些忧伤的眼睛,深吸口气,绽出笑脸:"在这丰厚的大海面前,伤春悲秋太浪费生命了,我们不如去拾贝壳捉海龟吧?"   这个季节海边人不多,我们两个沿着海边一路翻找着贝壳啊海龟啊,鞋子湿了,衣服上也溅了很多海水,可是我们却像两个重返童年的小伙伴似的,忘乎所以地在海水和泥沙间奔波追逐,像回到大学恋爱时一样,纯真快乐地嬉戏……   那一天,我们玩得很尽兴,回到酒店时已是下午时分,简单吃了点儿海鲜,就躺上床休息,都有点累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来,天色已近黄昏。我看了看老公,他还在睡。我悄手悄脚地下了地,拿了件外衣,走了出去。   傍晚的海边已经没什么人,风有些大,海水也已失去了平静。   我一个人慢慢地在海边走着,看潮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潮来潮去间我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或是想要阻挡些什么,却发现海水依旧,潮该来还来,该去还去,除了湿了我的手。   我看着自己的手,嘴角幻出一朵笑花,我轻轻地哼起那首歌:   从那遥远海边 慢慢消失的你   本来模糊的脸 竟然渐渐清晰   想要说些什么 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把它放在心底   茫然走在海边 看那潮来潮去   徒劳无功 想把每朵浪花记清   想要说声爱你 却被吹散在风里   猛然回头你在那里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   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   就让它随风飘远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   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 第25节:爱不到永远(25)   所有流过的泪   我的爱   请全部带走   ……   (二十四)   每个人都有欲望,但不是所有的欲望都是有益的,有的,甚至会带来毁灭。   晚上,我们在附近闲逛,我在一间专卖海类工艺品的小店里看中了一串贝壳制成的风铃,很别致的造型,在风里轻轻摇摆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以虔诚的心温柔地抚摸着每一枚贝壳,小小的,质朴的,平凡的,却又是那样勇敢的,坚强的,在无数次的淘洗和磨砺中,在漫长的痛楚和折磨后,固执而坚定地吟唱出美丽的生命之歌。   老公看我那么爱不释手就要掏钱买下来,却被我阻止了。太美丽的东西都太容易碎,不如把它留在这里吧,还能让更多人感受到它的风情!   老公看了看我,我看了看风铃,然后有些耍赖似的抓着老公:"老公,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老公捏了捏我的鼻子,装作很无奈地说:"好吧,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我伏在老公的背上,晃晃悠悠地往酒店方向走。   老公的背宽宽的,不厚但很舒服。以前上大学时,每回晚自习他大都背着送我回宿舍,那时候,我以为这个背将是我永远的依靠。   "老公,你知道有首歌就叫《贝壳风铃》吗?"我轻轻开口说道。   老公想了下:"没听过,谁唱的啊?"   我呢喃:"我也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这歌有一个故事,是说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在清爽的海风中相遇了,他们彼此之间有了一种朦胧的好感,一份青涩的初恋般的滋味。只是后来,男孩家搬走了,离开了这片海滩,临走时他偷偷地在女孩的窗上挂了一串自己亲手做成的贝壳风铃。每当风起,风铃就会发出悠扬的乐声,那样一份惆怅却又美好的感觉,永远刻在了女孩的心底。"   老公揶揄道:"这样的故事都是商家为了推销,骗你们这些女孩子的。"   我笑着回答:"可是我只记得了这个故事,却没有记得那首歌。" 第26节:爱不到永远(26)   老公也笑了:"看来他们本末倒置了。"   我很臭屁地说:"商家要是都遇见我这样的,大概要气得跳脚了。"   老公两条手臂用力勒了勒我的腰:"最先跳脚的应该是减肥药的商家。"   我被勒得一阵窒息,用力捶了他一下:"你要谋杀亲妻啊?"   老公扭头道:"老婆,这几年你怎么都没有长胖啊?还是以前那么轻。"   我对他扮了个鬼脸:"养胖老婆是老公的责任。"   老公发狠道:"以后我要把你养成像猪八戒一样,这样,我再背你的时候,就是老公背猪八戒了!"   我嘟嘴:"是猪八戒背媳妇!"   他大笑:"是老公背猪八戒!"   "猪八戒背媳妇!"   "老公背猪八戒!"   我们就这样一路争论着回到了酒店。那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很多很多的风铃,我被围在其中,似乎也变成了一串风铃。   (二十五)   对一个女人来说,这世上最可悲的不是男人的出轨或背叛,而是,你爱他太深!   星期天早上醒来,我就有点恍惚,似乎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洗脸的时候我才发现,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   这条项链是刚恋爱时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心形的坠饰,正面写有英文单词"love",背面刻有四个字"一生一世"。虽然是很普通的项链,也不名贵,但在我心里却异常地珍惜,所以我一直戴着它,从不离身。   如今它竟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我的心一颤,突然像疯了一样地到处寻找,老公也帮着找。   我们对所住的酒店房间进行了地毯似的搜索,床上、被里、被外翻了好几遍,床下用笤帚反复地扫了又扫,衣柜,电视柜,卫生间,所有的皮包,衣服……能翻的全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   我茫然地看着被翻得一塌糊涂的房间,然后像猛地回神似的向门外冲去。   "你去哪儿?"老公从后面焦急地叫着。   我仿佛没听见般继续向前冲,昨天我在海边停留时间最长,应该是掉在那里了。 第27节:爱不到永远(27)   一口气跑到海边,看着长长的海岸线和大片的沙滩,我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可是,我还是不死心,我努力回想昨天走过的路线,并沿着大致的方向一步步地开始寻觅,我要找到它!   老公不一会儿追了过来,看到我的样子,眼里掠过一抹疼痛,没说什么,也低下头搜寻起来。   只是,这样的寻找就如大海捞针般的渺无希望,何况我也无法确定项链就丢在了这里,昨天我们还去了很多地方。   我在海边挖啊挖,在沙子里摸啊摸,朝每一处貌似希望的地方奔去,又在每一处无情的打击中愈来愈失望,然而,谁能明白我是多么的不想舍弃啊!   腿蹲麻了,手磨破了,项链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心里好疼好疼。   老公实在不忍看下去,走过来抓住我的手:"宁宁,别找了,我们再买条新的!"   我愣了下,然后慢慢抬起头充满希冀地看着他:"一模一样的?"   老公用力点头:"一模一样的!"   我反抓着他的手急急地说:"现在就去买!"   老公说:"好,现在就去!"   我们一路飞车赶回市里,家也没回,直接驱车到当初他买项链的地方。   可是,当初那个店已经不见了,而今已改成了饭店,早已面目全非。   我们不死心地又在附近转悠,甚至把附近的几条街都转了,也没有找到那家店。   老公说,或许别家店里也有相同的款式,我们就又开始沿路寻找,一家,一家,又一家……   我们几乎跑遍了大街小巷,走过了每一处有项链可卖的地方。找了一天,却怎么也没有找到一条完全一模一样的,最后,在一家不显眼的小精品屋里,找到一条有九成相似的项链。   拿着这条九成相似的项链,走出精品屋,天色已是昏黄。   我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看着穿梭不息的车流,看着手中这条似是而非的项链,心里知道不一样了,怎么样都不一样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突然间泪流满面。 第28节:爱不到永远(28)   (二十六)   "我们离婚吧!"   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却觉得喉咙哽塞,呼吸不畅。   老公沉默着,脸色惨淡,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着,平日里他是不吸烟的。   屋子里沉寂下来,我们都不说话。   到最后,我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开口道:"明天一上班我们就去办手续!"   老公夹着烟的手抖了下,长长的烟灰落在他的裤子上,他不理会,只是眼睛红红地看着我:"我不同意!"   我不看他:"我决定了!"   老公一把按灭了手中的烟,深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那我告诉你我的决定,我绝不同意。"   说完抓起车钥匙向外大步而去,我诧异道:"你去哪?"   他走到门口,突然又回头盯着我的眼睛宣誓般地说:"死也不同意!"然后风一般地刮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木兰词》   (二十七)   接到电话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   老公竟在酒吧和人打起来了,我套了件衣服,慌张地奔下楼。   赶到酒吧时,老公已被人安抚下来,浑身酒气,嘴角淤青,却一副倔强的样子。   我大致了解了下情形,原来是一个男人在酒吧里当众打女人,老公就上去要揍人家,那个男人也不服气,两个人就动了手,后来被人拉开了。   因为没有人受伤,也没损坏什么东西,经过大家一番劝说,双方最后决定就这么散去,不了了之了。   我搀扶老公坐上出租车,他今天真的没少喝,车刚到家门口,一下车他就忍不住吐了起来。   我忍着熏天的酒气拍着他的后背,一直到吐完了,才又扶着他上了楼。   到了楼上,老公就一头栽在长沙发上,赖着不起来。 第29节:爱不到永远(29)   我上前踢了他脚一下:"去冲澡,让你自己清醒一下。"   老公眼睛张开一条缝,口齿不清地道:"老婆,你给我冲好不好?"   我又踢了他一下:"别废话,快去冲!"   他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爬坐起来,眼神迷蒙地拉着我的手,哑声道:"老婆,不离婚好不好?"   我愣了下,随即鼻子一酸,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公痛苦而又希冀地看着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我闭上眼睛,不想看他。   "难道真的一次机会也不成吗?我知道我错了,你要怎么惩罚我都成,要我做什么都成,就是别放弃我……"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   我有些震惊地睁开眼,就看到有泪水从老公的眼里涌出来,又快又急,一下子布满了整张脸。   看着他的泪,我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人啊,为什么一定要在伤害之后才想要弥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那一夜,老公始终拉着我的手不放,直到后来睡着了,还拉着;   那一夜,老公借着酒的力量,说了很多,甚至在睡梦中还说着"对不起";   那一夜,我坐在沙发前看着老公的脸,看了很久;   那一夜,我没有睡觉,听了一夜的歌,翻来覆去都只有一首《爱能不能不变》。   这个城市不曾下雪   我从不懂你的感觉   这个世界离你那么远   留下我一个人面对   这片天空曾经好美   在你背我回家的夜   你笑着说你才不会累   要带着我走到永远   爱 能不能不变   去锁住时间 一直热恋   天亮以前 再吻你一遍   心却酸了一点   爱 能不能不变   就算是时间 给了考验   梦好一点 幸福多一点   那一天 到底有多远   ……   (二十八)   爱一个人,一时之间可以原谅,可以包容,但不可以永远委屈自己的心。   凌晨,我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银行卡、手机、身份证、护照、驾照、笔记本以及一些必用品,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老公,看了一眼我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家,毅然走出了家门。 第30节:爱不到永远(30)   在我身后合上的门里,桌子上摆放着红色的结婚证,以及我写给老公的一封信:   老公: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以后,这个称呼将不属于我了。   此时此刻,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乱如麻。   我只能说,我努力了,真的很努力,努力地想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如果,我不那么爱你就好了,或许,我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再怎么样都回不去了。   虽然,你的感受我都了解,你想要弥补的心我都懂得,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恨你!有时我甚至在想,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里,要你完全抵住外界的诱惑从一而终,似乎也有点苛刻吧?只是……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有期限的吧,也许你我的缘分就只有这么长,走到这儿,就到头了。   一时之间可能不太适应,但优秀如你,未来必会遇见很多女人,总有一个能陪着你一起走到底。只是,当你再牵起她的手时,记得,一定要好好地珍惜!   至于我,也许不会再遇到像你对我这么好的男人,以后的日子,或独自一人,或与他人为伴,也将开启另一番人生,只是无论如何,不要再爱这么深,一切淡淡的就好。   话说到这里就该结束了,那么,我就走了,不要找我,你也找不到我。人生能如此相爱一场已经够了,爱过了,痛过了,幸福过了,惋惜过了,牵手过了,努力过了,以后回忆仍希望是美好的……   所以,当你想明白时,就发邮件给我,我会回来办手续。   再见了,从此后各自天涯,希望你一路珍重! 第31节:天涯芳草(1)   第二部分 天涯芳草   (二十九)   爱你,所以远走天涯。   我登上了最近一班通往F市的火车,那个城市一直是我想去而没有去的地方,这一次,我选择了独自流浪。   临上火车前,我给叶总打了个电话,向他说明自己将要离婚并辞职的打算,请他通融,尽快找到适合的接替人选,过两天我会回来办理交接。叶总很是沉默,到后来只是说,给我一周的假期,好好想想,然后再作决定。   给叶总打过电话,我又给家里打了一个,我知道这件事隐瞒不住。老公找不到我,一定会打去家里问,与其让母亲从他口里知道,不如我先说一下,免得吓坏老人。但我没提老公出轨的事,这件事我不想告诉任何人,我更不想破坏老公在家人心里一向优良的印象,我只是告诉他们我们两个最近常为一点小事吵架,我想出去清静几天,想想这婚姻是否还要继续?   母亲和父亲都是很传统的人,我的话果然让他们震惊无比,好半天都没说出话,但最后他们还是告诉我,一定要三思,千万别作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但最后无论我选择了什么,他们都会支持我。   这世界上只有亲情永远是最坚实的后盾,我深吸了口气,把电话卡从手机里面取了出来,我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我。   (三十)   男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相对于飞机,我更喜欢坐火车,漫漫旅途,仿佛是可以和生活隔开的一段时空,能够让人暂时放下所有的一切,暂时什么都不想。   由于昨晚一夜未睡,火车开了不久,我就有些昏昏然。   正在恍惚之际,我无意中瞄到对铺的女孩手里拿着手机,一边发短信,一边在"吧嗒吧嗒"掉眼泪。   我的睡意被震飞了不少,我侧眼仔细打量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清秀的脸,皮肤白皙,有一对大大的眼睛,此刻泪眼婆娑的姿态,很是惹人怜惜。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般都是为情所哭,这个想法让我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感,我忽然忍不住想和她聊聊。   我从包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递了过去:"擦擦吧。"   女孩怔了下,随即伸手接了过去,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并低低道了声:"谢谢。"   我又抽出一张递给她:"你哭起来很漂亮。"   女孩有些防备地抬头看我,泪水涟涟的眼里升起奇怪的"问号"。   我笑了下解释道:"很多看起来很漂亮的女孩子一旦哭起来就会变得很丑,只有少数女孩子,哭起来反而更增姿色,你属于后者。" 第32节:天涯芳草(2)   女孩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不知是因了自己的哭泣还是我的夸赞,但眼泪总是止住了。   或许女孩也是心里有很多话想找个听众,接下来,我们两个就聊了起来。从她的聊天中我了解到她是F市人,此次是来这个城市参加表姐的婚礼。婚礼刚结束,她却收到男朋友发来的短信,通知她分手,因为他爱上了别的女人。这短短的一句话,立刻把她的心打散了。她不敢相信,于是一遍遍地打对方的手机,对方始终关机,发了无数短信也不见回复。所以,今天一大早她立刻买了车票往回赶,她爱他,她不想失去他!   在整个叙述的过程中,女孩的泪又不停地滚滚而下,女孩是做销售的,她的男朋友是她的上司。在她刚毕业进入公司的时候,给了她很多额外的照顾,很快近水楼台追到了她。她很爱他,把一切都给了他,他们甚至已经谈婚论嫁了。说到最后,女孩拉住我的手,希冀地望着我:"姐,你说,他是不是只是和我开玩笑?他不是真的要和我分手,也不是爱上了别的人,只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爱情是天使,也是魔鬼,它带给人快乐、幸福、希望,也带给人眼泪、痛苦和哀伤。   (三十一)   "我爱你,我永不离开你,我会永远照顾你。"   这是吉尔伯特站在黑暗寂静的海边,对自己心灵的保证,因为她知道能拯救她的人不是王子,不是任何人,只有她自己。   --《一辈子做女孩》   火车到达F市,我和女孩也成了朋友。女孩名叫袁晓菲,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   下车的时候,我们互留了电话,晓菲是个很热情的女孩子,知道我孑然一身漂来F市后,积极地邀请我到她家做客。   我说等安顿好后,一定前去叨扰。晓菲又认真地为我介绍了几家性价比较高的酒店,还说等有空要做我的导游,带我逛一逛F市。   我目送着晓菲急匆匆地走了,我知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男朋友。虽然走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笑容,那是因为她还怀抱着希望。 第33节:天涯芳草(3)   我实在有点为她担心,也只能暗自为她祈祷,希望那真的只是一个玩笑,别让她受伤!   站在F市车站广场上,初春的季节,还有一点冷。   我扫视着这来来往往的人潮,这么多人都在为生活奔波着,谁的背后没有点辛酸和苦涩?谁的背后没有点不能为外人道的挣扎和折磨?我,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以往的生命已经很顺利,如今,有什么资格这样自怜和哀怨?有什么资格为了一次的挫折就折断了翅膀?我的心忽然敞亮了许多,我并没有失去全部所有,人生只要还有希望,前方就有光亮。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心又跳跃了起来,空气也变得如此清新,我伸手招了辆计程车,对司机说了事先预订好的酒店名字,我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三十二)   与其坐困愁城,不如起而行动。    天宁酒店是一家三星级酒店,当时选中它也是看中名字中有个和自己相同的"宁"字,心里似乎拉近了一点距离,让F市显得不再那么陌生。   我订的是个大床间,很喜欢可以随意在大床上自由滚动的感觉,在网上预定的,打了折扣,二百一十八元。不知道要住多少天,没敢选太豪华的住处。   所幸,天宁酒店并没有让人失望,不仅位置处于市中心,装修也颇为大方典雅,尤其走进房间,那样一种静逸温馨的氛围,比之大多数酒店里刻板制式的冷漠,有着温暖的惊喜。   我有些兴奋地拉开这暖色系的布艺窗帘,眺望着F市的面容,虽然看不到全貌,但从高楼林立却又错落有致的一面,依然可以感受到整座城市的大气和从容。   我眯眼久久打量着,这个城市将是我未来的栖身之处,而它,又会带给我怎样的生命印迹?是快乐的?美好的?还是艰涩的?晦暗的?   我用力握了握拳头,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都必须往前走……   用了二十分钟,我简单地冲了个澡,东西也没收拾,只拎了个皮包就跑了出去,我要开始对这个城市做初步的探险。 第34节:天涯芳草(4)   酒店出门不远向右拐就是大街,两边店铺大开,宾客迎门。   今天不是周末,人还是很多,我顺着大街往前走。城市与城市之间有很多东西是相通的,却又有着那么一点不同。这一点不同,就在于历史所赋予它的那些特有的文化,那是任何外在形式也无法磨灭的灵魂所在,就像我们的血液。   我慢慢逛着,浏览着,并不急于奔向哪儿,也没有特定的对象,只是想要走进这座城市,感受一下它的怀抱和人气。   自古以来,大多失意的人选择了隐居,虽然可以清高地自比为隐士,但何尝不是一种逃避?真正的大隐应该是隐于世的,敢于直面失意的人生,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扭转它、修正它、充实它、激发它,这样的生命才可以说一声无憾无悔。   当然,这真的需要一颗勇敢的心,需要坚定的意志和不屈不挠的坚持。   我走进了一家大型书店,决定为自己选几本书,文字的力量有时真能打开心灵的枷锁,激励人走向勇敢。   (三十三)   从沉默的硬壳中救出我自己,从使我与温暖、沸腾而有生气的元素相隔绝的沉默硬壳中救出我自己。   --《奇妙之夜》   我在书店里逛了一圈,如今的书真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但真正贴近我们生活的,能让人静下心来读的书却很难寻。最后我选了《生命的重建》、《我不是人》、《士兵》这样三本书。   回到酒店,我把皮箱整理了一下,然后拿出笔记本连上了线。   进入个人邮箱,里面静静躺着四封信。我看了下,一封是老公的(我在那封信中已经说过,最后叫他一声老公,从这里开始我将改称他的名字--唐易),一封是叶总的,一封是哥哥的,还有一封竟然是阿欣的。   我最先打开了哥哥的信,原来他在父母那里听到了我要离婚的消息,打我电话又不通,很是惦念,就给我发了邮件,让我看到后一定要打电话给他。哥哥说,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而一直以来,我和唐易的感情又很好,所以,他猜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估计是唐易做了什么伤害我的事,他希望我要好好爱惜自己,有了委屈不要闷在心里,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给我做主。 第35节:天涯芳草(5)   哥哥不是暴力主义者,他之所以这样说,是让我感觉有依靠,有气可以出。同时,因为哥哥如此的信任,我的心感觉很温暖。于是我给他回信告诉他,我没事,我很好,现在F市酒店里,打算在这里待几天,冷静一下,等作出决定后一定打电话给他。同时,让他告诉父母,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是大人了,会冷静理智地作出选择。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都请他们放心,我会作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接着我看了叶总的信,他还是劝我要三思,无论是工作还是婚姻。他认为,一个女人离婚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那将是柔弱的肩膀无法承担的重量。社会再怎么开放,对于一个离婚的女人而言,仍是缺少包容性的,何况,也没必要辞了工作,甚至漂泊异乡。一切从头再来真的太难了,他希望我能够好好想想他的话,作为一个亦父亦兄的长者,他希望我接受他的劝导。   叶总的话说的语重心长,我真的很感动。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我想了想回复给他,说自己会认真考虑他说的话,一定不冲动行事,但也希望他先做个准备,找一找适合的接替人选,并开玩笑说,如果哪一天他自己单出来了,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回去跟他干。   回完了这两封信,我在唐易和阿欣之间犹豫了下,点开了阿欣的邮件,我实在没有料到她会给我写信。   (三十四)   江宁宁:   你够狠,够绝,够无情!   你潇洒转身,像一个不容侵犯的圣女,你永远那么骄傲,高高在上。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点!你用这种方式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小丑,一个跳梁不慎摔得鼻青脸肿的小丑。   你我同为女人,念同一所大学,你凭什么这么拽?   你应该同我一样,面对背叛的老公和女人时,又哭又闹,又跳又叫,折磨得不成人形。   现在天地怎么倒过来了?我,你老公,反被你折磨着,你到底想干吗?   欲擒故纵?死要面子?给自己找台阶? 第36节:天涯芳草(6)   这个男人,我不信你舍得放手,你装清高装一阵就得了,别到最后弄巧成拙,闹个鸡飞蛋打,晚景凄凉。   只可恨我没你的运气,你老公现在一看到我电话就直接关机,去找他,他告诉我说:"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多讽刺!你说我他妈的这算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整个就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这次,你又胜利了!你该洋洋得意地笑,你好好笑吧!看你能笑多久?   看完阿欣的信,我合上了笔记本,走到窗前,眺望远方。   我不知道阿欣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信来?这样的恼怒尖酸。   从她的字里行间,我终于相信,她再不是从前的阿欣。   大千世界,我不过是渺小的一粒尘埃,只是顺着生命的河流自然向前,不能掌控自己的起点,也不能掌控自己的终点,甚至许多时候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这样的我,有什么好骄傲的?有什么好高高在上的?   她始终不明白,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她抢夺什么,何况唐易不是物品。如果说这样的情况叫做胜利,有人想要的话,我一定双手奉上,甚至为她铸一个奖杯。   遗憾的是,没有女人喜欢这样的胜利或奖品,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老公从里到外一生不变。   我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只是遵从我心的感受,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我想让它过得好一点,我是真的想要终止这段过往,为什么她会以为这是一种欲擒故纵的假清高?   看来我们两个的认知已经南辕北辙,再无交集。我想这个女人,真的可以从我的生活中永远剔除了。   我重新打开笔记本,轻点鼠标,删除了阿欣的邮件。   我觉得,自己该重新申请一个邮箱了。   (三十五)   我着手申请邮箱,我浏览各大新闻,我搜索F市的动态,我下载了一个电影,最后,我甚至跑到肯德基去吃快餐,欣赏外面的景色。   我拖延着不去看唐易的邮件,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算什么,近乡情怯?等待判刑的囚徒的最后挣扎?似乎都不确切。 第37节:天涯芳草(7)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在担心什么?怕他写来的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无论哪种,我都注定了失落,这是无法避免的。   所以,我迟迟不想去看,自欺欺人地以为拖得一刻是一刻,原来我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潇洒,我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可乐,决定回去面对。   轻轻点开邮箱,找到唐易的邮件,我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整封信里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链接地址。   看这地址应该是一首歌,我移动鼠标进入链接页,果然,是黄征的《绝不放手》。   我的心除了你还有谁   可为何却在半路出了轨   我们的爱像潮水   放纵之后化成灰   面对面又如何去面对   我的心除了你不再有谁   却背叛了开在心里的玫瑰   我们的爱像潮水   放纵之后收不回   这辈子来不及向你忏悔   请不要离开我   在这下雨的时候   请不要离开我   当我独自喝醉在街头   请不要离开我   绝不放开你的手   哭的时候 让泪往心里流   ……   我听着歌,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到最后,呜咽成声,不能自已。   (三十六)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样的洒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做到,所以,我并没有给唐易回信。既然他绝不放手,那我们两个就来拔河吧,看最后究竟是他拔得过我,还是我拔得过他。   我买了一张F市的地图,趁这两天没事熟悉一下这个城市的状况。同时,我也开始着手寻找工作,我需要继续生活下去,而不是停在这里,任痛苦折磨。   我先换了一张当地的电话卡,又用了半小时的时间写了份充实的简历,然后上网搜索适合的工作。由于毕业后我一直从事的都是行政助理类工作,要想改行也不太容易,尤其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缺少优势,所以我关注的也基本还是同类职位,发了几份简历。   第一个公司,打着招聘的幌子收取不正当费用,380元,我没上当; 第38节:天涯芳草(8)   第二个公司,因为性别的原因败给了一位男士;   第三个公司,给的待遇太低,自己放弃了;   第四个公司,很莫名其妙,竟然因为我说是离婚状态而PASS了我;   第五个公司,太偏远,没去;   第六个公司,遇见无耻的人,招聘时一个劲地想吃豆腐,死猪头。   我异常气愤地走出这家公司,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天下竟然有这么龌龊的公司和人,我恨恨地用高跟鞋踹了两下地。当时真想一脚踹在那个面试人的胖脸上。这时我接到了袁晓菲的电话,前两天我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的电话号码变了,当时,她似乎情绪很低落,也没说什么。   电话接起,袁晓菲急急的声音传来,她说她们公司现正在招聘,如果我有兴趣带份简历立马过去。   我想了下,虽然我不是很喜欢房地产行业,不过,一方面实在想给自己找点儿事忙,另一方面正心情不爽,去看看袁晓菲一起吃个饭也好。   于是,我打了个车,按照她说的地址一路赶了过去。我到时,袁晓菲已经在一楼大厅等我。   一身职业套装并且盘了发的袁晓菲,看起来成熟了许多,颇为精干的样子,只是脸色似乎不太好,但用妆容盖住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大致给我介绍了下招聘情况,原本她们销售平日是不在这边的。今天她恰巧来送东西,看到这边在招聘,想起我前两天说要找工作,就给我打了电话。她跟我说,这次公司招聘的人比较多,机会应该很大。   我笑笑,趁她拿简历给前台人员的空当,打量四周的环境,这是一幢两层的建筑,装修很有风格,复古与现代的交错融合,给人以视觉的享受。我的心情开始变好,想想,若能天天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公感觉应该也不错,我对这次的应聘增多了一些兴趣。   (三十七)   从地狱归来的人对于任何事都会有新看法。   --《同情的罪》   我记得以前自己帮忙公司招聘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受,行政、助理、秘书等这类的职位应聘的人是最多的,大概条件太宽泛的缘故吧。可我还是没想到在这家名叫东盛的房地产公司竟足足折腾了六个多小时。 第39节:天涯芳草(9)   先是面试,然后笔试,再等着面试。大部分公司都是笔试后回家等通知,然后参加复试,看来这家公司想在一天之内就搞定。   轮到我时,时间已经很晚,一天没吃什么东西,现在饿得我心火有点大。   负责最后面试的是个男的,我坐下后,他就一直低头看我的简历,我百无聊赖中只好以打量对方来消磨时间。   对面男人看起来三十二三岁的年纪,头发有些微卷,身上的西服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已经有了皱褶。从他坐在椅子上的高度估计应该属于中等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实在找不出什么特色。我收回打量的目光,感觉耐性正在逐步告罄。   就在我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对方终于抬起了头,看了看我,低哑地开了口:"以前没在房地产行业干过?"   我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没有。"   对方"哦"了一声,又低声道:"我们这次招的经理助理都必须要有行业经验,所以,很抱歉……"   听到这,我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折磨了我六个多小时,到最后一句话就打发了。你们既然要有行业经验的,第一次面试时就该提出来,那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可是现在,我很生气,很生气。   若在平时,即使很生气,也会尽量克制,那天却没控制住。   我当时没等他说完就猛地站了起来,因为用力过大,椅子"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我毫不理会,一把抓回摆在桌子上的简历,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有你们这样的破公司吗?纯粹是在耍人,你请我我也懒得待。"   扔下这句话,我气冲冲地转身往外走,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低低的笑声,接着笑声转大,变成放肆的大笑。   我站在门口,一手握着门把,被这笑声弄得异常恼怒,想要落荒而逃,也想回头看看这个男人为什么笑得这么变态?   "看你秀秀气气的,没想到脾气这么大。"对方收住笑声,调侃地说。   我深吸了口气转身瞪向他:"好脾气是用在懂得什么叫尊重的人身上,而不是浪费给无聊的人。" 第40节:天涯芳草(10)   对方嘴角上扬,眼里的笑意未敛:"你不但脾气不小,耐性也很差。"   我咬了咬牙:"我实在应该耐性再差点,这样我在第一轮面试的时候就该转身走了。"   他微侧头,用手支着下巴,看着我:"今天的面试的确长了点。"   一般男人做出这样的动作会给人娘娘腔的感觉,但眼前这个男人却慵懒而危险,这时我才惊讶地注意到,他生有一对很勾人的眼,不笑的时候懒懒的,笑起来时却带着一抹掺杂着淘气似的邪魅。   被这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忽然感觉脸有些热,也觉得自己刚才似乎过于激动了:"你……你知道就好,那我走了。"   "等一下。"他叫住我。   我疑惑:"还有什么事?"   他一根手指轻敲着桌面:"你怎么这么没有耐性啊?先坐下来再说。"   我瞄了眼躺在地上的椅子,倔强地不想在他面前扶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轻笑着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把椅子扶起来:"要说的话还有很多,你还是坐下来吧,这个公司虽然有点破,但椅子还不错。"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感觉他似乎并无恶意,而且人家主动放低了姿态我也不好再固执,只好又坐了回去。   那天,当我走出东盛的大门时,已是晚上六点多。   我,江宁宁,在这片陌生的异乡的土地上谋得了第一份工作,总裁秘书。   虽然行业不同,虽然工作的范围不尽相同,虽然我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但我愿意相信,一切都会逐步走上轨道。   我拿出手机拨给袁晓菲,想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但她手机关机。我想了下,给她发了个短信,感谢她的介绍,希望有时间时一起吃个饭,并问她和男朋友的事情怎么样了。   接着我给叶总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在这边的情况,这次叶总没说什么,只说我可以随时回去办理交接手续。   打完电话,随便找个饭店吃了点东西,返回酒店。在前台定了明天飞回H市的第一班飞机,然后上楼收拾东西,睡觉,睡不着,看电视,看不下去,打开电脑给哥哥写信,写完了,还是睡不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几乎一夜未眠。 第41节:天涯芳草(11)   重新踏上H市的土地,几天的时间我竟然感觉有些陌生,这份恍惚的陌生感让我的心有些刺痛。   我戴了一副宽边太阳镜,似乎想隐藏什么,或躲避什么。   其实我心里很明白,我不想遇见唐易,或与唐易有关的人,虽然在这偌大的城市,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   我打车直奔公司,正赶上开会,等了一会儿,叶总从会议室里出来,我尾随着进了他的办公室。   交接手续办得很顺利,接替我的是个长相斯文的男孩子,刚从海外回来的。我用了三天的时间把一切交接清楚,其他暂时搞不明白的我让他到时候问叶总或打电话给我。   临走时,叶总一定要请我吃饭,我们去了公司附近的西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红酒和牛排吃喝得差不多了,叶总看了看我:"唐易到公司找过你。"    我就知道他会提到:"他没说什么吧?"   "他说他犯浑把你气跑了,若有你的消息一定要告诉他。"   我有些紧张:"别告诉他我回来了。"   "我没告诉他。"说完叶总又补了一句:"他要听到信儿第一天就冲来了,哪会等到现在?"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叶总看了我一眼:"真的就这样决定了?"   我轻摇着杯里的红酒:"先这样吧。"   "那我就不再劝你。"叶总也举起酒杯,"在F市如果不顺利就回来,或以后遇到什么事打电话,以后你我不是同事了,你也别再叫我叶总,就叫哥吧。"   我和他碰了下杯:"叶哥,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   我们都喝了杯中酒,叶总放下空杯:"既然我是你哥,最后还想再说一句,婚姻像人一样,也是会生病的。每段婚姻都多多少少有些病症,只是有的轻些,有的重些。一旦发现,我们首先应该是治愈它,吃药也好,输液也好,开刀也好……想尽一切办法,让它恢复健康,除非是真患了绝症,无药可救,否则不应该轻易地就放弃,这些话,你好好地想想吧!"   天上掉馅饼的话我们都常说,如果有一天天上真掉下一馅饼还砸你头上了,你一定要先看看这馅饼是不是已经坏了,发霉了,或是含有什么不明物质。 第42节:天涯芳草(12)   自从到东盛报到后,我隐隐觉得不对劲的感觉愈来愈浓,这主要来源于同事们看我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总觉得每个被介绍的同事在听到我的职位后,都带着那么点儿看好戏的不明暧昧。   这个世界的人或许都太无聊,能在每天无聊的生活中看点身边人的戏,只要主角不是自己,都愿意看得津津有味。   其实我真正工作后才知道,原来我的直属上司不是那天面试我的那个名叫罗棋的男人。他只是公司的副总,而且基本属于挂职,平常很少来公司,只偶尔来转转。总裁另有其人,全名于世达,四十二岁,但看起来很显年轻,也就三十七八的样子,很儒雅的气息,似乎并不难相处,这让我放了点心。   只是让我奇怪的是,为什么总裁的秘书要由副总来最后决定呢?而且还是一个基本挂职的副总?上一任总裁秘书又去了哪里?为什么连交接都没办就走了?而这个罗棋又是什么人?怎么有能力在这里挂职?他和这家公司和总裁都是什么关系?这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   但因为我初来乍到,没有人会主动把这秘密告诉我。那种所有人都知道,就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而且知道自己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的不太舒服。   但我表面上并没有显示出来。跟随叶总这几年的历练,让我学会了无论在什么样的境遇下,先沉住气,多听多看多做少说话。   何况新接手一份工作,又是陌生行业,要学要梳理的东西都很多,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的。幸好,于总是个很通情达理也很有人情味的上司,他让我别着急,先慢慢熟悉一下,并派了办公室主任协助我全面了解公司的情况,以及方方面面的事情。   这样忙起来,我也就暂时压下了那份莫名的不安,甚至也暂时抛开了心中的疼痛。每天都忙到半夜,然后一头扎到床上三秒钟就沉沉睡去,什么爱恨情仇全抵不住睡眠来得诱人。   可见,痛苦的人最怕的就是空闲,愈闲愈想,愈想愈痛。所以,许多时候,忙是抵御痛苦的一剂良药,而且很有效。 第43节:天涯芳草(13)   现在,人类的心灵和社会都有一种不安定的倾向,有许多人苦恼,就是由于有这种情况。所以,说到究竟,也许我也只不过是这种精神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者就是了。   --《无名的裘德》   人一生在忙活的也就是个衣食住行,而在这其中,最让大部分人头疼的就是住的问题,直接原因就是一个字:贵。   但再贵也得有个住的地方。人可以节衣缩食,但住的地方绝对不能太破。   我不能老住在酒店,只好到处去看房子,打算在公司附近先租一个。   租房子很累人,网上发布的大部分信息都是中介公司,而且他们很逗。你打电话过去问:你们是中介吗?回答是:不是,我们是代理公司。   当我弄明白它们的主要区别是一个收租房人的中介费,一个收出租人的中介费,但想来最后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所以,到后来我干脆直接挂掉电话,自己身上毛不多,还是多留点给自己取暖吧。   好不容易,看中一套两居室,全新的,地板上的白灰还没有清理,屋子空荡荡的,大约有七十多平方米,非常宽敞透亮,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这个人对住就有两个要求:第一是新,第二是亮。只要符合这两个条件,你让我天天睡地板我心里也觉得舒服。   很快的和房东签了合同,因为房东很忙,也没时间清理,他让我自己打扫,可以在房租上优惠点,最后敲定二千三百元。   我自己到超市买来一些清洁用具,开始对这个新家进行全面作战。我拖着地,想起我和唐易刚买新房的时候,那时是两个人一起收拾,如今自己形单影只……   我深吸口气,不愿再回想那些过往,回忆应该是美好的。如果只能让人心伤,又何必老拿出来折磨自己?   我大声地哼歌,来冲散这突然侵来的思绪,直到手机音乐响起。   袁晓菲打来的,她听说我租了房子,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今天恰巧她也休息。   她最近因为和男朋友闹得很凶,早就想搬出来住,我也打算着要把另一间出租出去,于是我们一拍即合。 第44节:天涯芳草(14)   当天下午,房东就送来了床、沙发、衣柜、电视等基本的家庭设备。我和袁晓菲又是一顿清洗,接着跑到附近超市买来被子、被罩、床单、枕头等一大堆生活用品,我们的新家就这样落成了。   因为楼层比较高,在十五层。袁晓菲说,这是我们的"悬浮城堡"。   男人本质上总是渴求新鲜的风流韵事,但如果一时的逢场作戏没有得到控制,没准他本人便会深深地陷入感情漩涡,真心爱上对方。   --《男人这东西》   说起袁晓菲的男朋友成磊,我还没见到,他是项目销售经理,新开了楼盘,最近都盯在售楼现场。   不过我从袁晓菲那里看到了他的照片,个子不算高,大概有一米七,有点黑,但浓眉大眼,一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是那种很大男孩儿的感觉,和袁晓菲站在一起倒还满和谐。   只是听说他已经基本不回家,也就是不回他和袁晓菲一起住的房子。那套房子是成磊的,本来是打算做他们的婚房用,如今,只剩下袁晓菲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那份煎熬,让人心碎。   所以,袁晓菲才搬了出来,虽然她非常不想离开。   我看得出,袁晓菲还爱着成磊,而且似乎不想放弃,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成磊似乎铁了心要离开她,为了一个在酒吧里认识的女孩。   袁晓菲哭过闹过甚至以死相逼过,都没有留住成磊离去的脚步。他躲她躲到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直接搬去了那个女孩那里。   即便在工作时要见面打交道,也完全是上司的口吻,公事公办,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男人一旦绝情起来有时比女人还可怕。   有一天晚上,袁晓菲在我们的"悬浮城堡"里喝得酩酊大醉,痛哭流涕中叫嚷着要做掉那一对贱人。   我看不过去:"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用?眼泪不被心疼你的人看到没有任何意义。"   袁晓菲大叫:"我不信,我不信他不爱我了,你不知道他以前对我有多好!哪怕三更半夜我说饿了想要吃什么,他都二话不说爬起来给我做,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说变心就变得这么快?" 第45节:天涯芳草(15)   我也不懂,人心是如此得让人捉摸不定:"可他已经变了!"   袁晓菲咬牙:"我不信,一定是那个贱人,都是她,是她勾引我老公,要不是她,我老公怎么会不要我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我要约她出来谈判。"   "谈什么?"   "谈……当然是让那贱人离我老公远点,别再缠着我老公。"   "她会答应吗?"   袁晓菲眼光茫然,她明显地对自己没有信心。   有人说,爱情是女人的信心来源,失去爱情的女人往往同时也失去了自信。   我们这个时代,大家各自分散成个体,每人都隐进自己的洞穴里面, 每人都远离别人,躲开别人,把自己的一切藏起来,结果是一面自己被人们推开,一面自己又去推开人们。   --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的工作开始逐渐步入轨道,这个公司虽然有着一种怪怪的氛围,但工作效率还是不错的,也没有那种太明显的排挤现象。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一摊,虽说达不到合作无间,但上传下达还是比较顺畅的。   于总除了我这个秘书外,还有一个助理,三十多岁,极严谨的人,却有一个很逗趣的名字--吴常志,被很多人笑话为"无肠子"。   吴常志先生对我很照顾,给了我很多工作上的帮助。他也是外地人,很理解那种在异乡谋生的艰辛。   只是有一点,他似乎不太喜欢我和于总接触,许多时候都是由他在中间拦截,倒好像我成了他的秘书。   我虽然有点奇怪,却没有不高兴,我不是个权力欲强盛的女人,更不喜欢玩办公室争夺战。如果他是想防着我,那我就自动退让一步好了,这样大家都相安无事。   让我有点儿感冒的是那个眼睛小小的办公室主任,他似乎对我有些不屑。我不知道他这不屑从何而起,但他不公开表达出来,我也只好忍着。   至于其他的同事,表面上都过得去,但大多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我正处于漩涡的中心,随时会把他们卷进去。 第46节:天涯芳草(16)   我很想找个人问问,但是袁晓菲不能给我足够的信息,无奈之余,我只好小心翼翼,静观其变。   在这期间,我又见过一次罗棋,这一次,他西装笔挺,风度翩翩。    他关心地询问我的工作情况和生活情况,以及在F市是否适应等,语意真诚,少了那天的邪魅。   虽然如此,我的直觉还是告诉我,这是个太有城府的男人,保持距离比较好。   幸好罗棋很少来公司,当然这时候我已经知道,原来他是于总的小舅子。   我们常常称赞那些放下一切离开的人有勇气。其实,赖死不走,也需要很大勇气。   --《何事苦勾留》   在没进入房地产行业前,一直觉得地产业都是奸商,黑心黑肝的,剥削我们的血汗钱。   进入这个行业后觉得,他们还是奸商,只不过,他们剥削别人也被别人剥削。   因为被剥削了只好更变本加厉地剥削回来,说到底,倒霉的最后还是穷人。   我目前也是个穷人,混迹在有着暴利之称的房地产行业,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在夹缝中生存。用袁晓菲的话说,我们是富人堆里的乞丐。    其实袁晓菲的收入还是蛮不错的,我们公司在地产界有着一定的地位,风评搞得很好。每次推出的楼盘都会被抢购一空,即便无人问津,策划部也会使出三十六计七十二番变换,让它变成香饽饽。   当然,售楼小姐的收入再高,比起某部分人来说依然是九牛一毛。不过,袁哓菲和我一样,没有太多的野心,觉得钱适度就好。   唯一让袁晓菲耿耿于怀的是成磊。因了心中同样的伤口,我们互相依偎着取暖。   在袁晓菲的央求下,我陪她一起去见了那个女人。   她们约在一家上岛咖啡,我没有进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不好参与,让她结束后打我电话。   我在附近随意走走,走累了,找一张长椅坐下来。   阳光很好,我的手脚却有些冷。我想起那天我和阿欣的对话,仿佛像是一场梦,还像是一场戏。只是我是其中的主角,披着冷静的外衣,用以掩饰自己流血的伤口。 第47节:天涯芳草(17)   我不知道袁晓菲会如何,虽然我一再告诉她要冷静,不要冲动,但面对自己的情敌,冷静真的很难很难。   过了半个多小时,我接到袁哓菲的电话,她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这哭声已经告诉了我答案,虽然这早在意料之中。   我把袁晓菲弄回我们的"悬浮城堡",她一路上骂那个女人,骂成磊。她说那个女人并不是真心待成磊,她想告诉成磊,怕他以后受伤。   我觉得她头壳儿有些坏掉了,或许也是爱的太深吧!就像我曾经想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在别人眼里都是有些白痴的行为。   但作为她的局外人,我不得不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成磊不会相信的,甚至还有可能恶意地以为她这是挑拨离间。   可是,袁晓菲不相信,她非要去说。果然,成磊给了她一堵南墙。   袁晓菲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宁愿相信一个只认识了一个月的女孩子,却不相信她这个相恋了两年的人?   她不明白,不相信,不甘心。   我说:"如果你真的不甘心,就先放了他。"   袁晓菲疑惑:"放了他?"   我说:"对,这一招叫欲擒故纵。"   袁晓菲皱眉:"可是,如果……他……"   我点头:"当然,这一招儿有风险,可是在你现在的情况下,就只有赌一把。"   袁晓菲沉思,很久后抬头看我:"应该怎么做?"   记得从哪本书中看过这样一句话:幸福的人都是苍白的,不幸的人都很复杂。我觉得自己正在从苍白走向复杂。   袁晓菲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赌一把。或许她也明白:其实她本来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她主动约了成磊,把他家门的钥匙还给了他。   她对他说,你和她在一起吧。如果你过的幸福,我会祝福你们,如果你过得不好,就回来找我。   那一天,成磊拥抱了她,感谢她的放手。   事后,袁晓菲嘲讽的笑:"哈哈,他竟然感谢我的放手?多好笑!"   我能理解她的无限伤心,但这是唯一的方法,拯救自己的方法。 第48节:天涯芳草(18)   要挽回一个变心男人的心,有时比重新再爱上一个男人还要难。   袁晓菲和我的情况还不尽相同,只是,我们都需要时间来排解和遗忘。或许,只有上帝才知道我们该走向哪个路口,在这之前,我们依然要过生活,过自己的生活。   所以,当哥哥不放心跑来看我的时候,发现我并没有父母猜测中那样的形销骨立,虽然还是瘦了,但精神尚好,哥哥舒了口气。   我很愧疚于给家人带来这样的煎熬,我能想像出父亲无声叹息和母亲悄悄流泪的情形,我这个一直很让父母放心的女儿,终于没有能让他们放心到底。   想到这一点,我还是在哥哥面前哭了。   哥哥搂着我的肩,让我一定要振作,一定要珍惜自己。如果在外面累了,记得回家,家人一定都会支持我。   原来他们已经从对唐易的逼问中知道了事情的缘由。虽然父母都很担心一个离婚后的女人不容易再找到好男人,但他们也不忍心让女儿受委屈。   天下父母的心,都是这样从小操到老的,一寸一寸。   "……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公司里每个人似乎都游刃有余,优哉游哉,只有我。   对于这晦暗不明的工作和前景,我忍了,谁人不曾为五斗米折腰?我忍得住。   所以当罗棋来找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意外。   我就知道迟早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果然,全在意料之中。   罗棋把我带到了一家茶楼,走进包厢,里面茶香袅袅,一位淡妆素服的女子正在优雅地品着清茶。   罗棋为我们介绍说,这是我的姐姐罗笛,这位是总裁秘书江宁宁。   罗笛清浅地和我握手,笑容也浅浅的,带着那么一点雍容和神秘。   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于总的老婆。总裁的老婆私下里找总裁的秘书……我在心里叹息,只希望不要有太大的麻烦。 第49节:天涯芳草(19)   罗棋介绍过后就借口有事走了,包厢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对面而坐。   罗笛轻轻斟了杯茶递给我:"这是普洱茶,有养颜美容以及安神的功效。"   我双手接过品了一口,很好喝,悠悠的香气,琥珀般的光泽,有点像眼前的女人,沧桑的韵味,掩不住的风华……   "洁性不可污,可惜,可惜。"罗笛盯着手里的茶水梦般地低喃。   "为饮涤尘烦!"我轻轻接了一句,不是为了卖弄什么,而是希望早点脱离这诡秘的气息。   罗笛低叹:"世间的尘烦岂是这小小的一杯茶能涤去的?"   我也幽幽叹息:"不涤去又能如何?不过是困人困己。"   罗笛抬头看我,好久后道:"你是个聪慧的女人!"   我自嘲地笑:"只有一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还常常用不到正地方,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罗笛点头:"世间凡人有大智慧者毕竟是少数,能认识到这一点已经不容易。"   我故意附和:"您和于总那才是有大智慧的人,不是我们这样的凡人可以比的。"   罗笛嘴角微弯:"我也和你一样,是那种只有一点小聪明,还常常用不到正地方的人。"停顿了下,她又接了句,"至于你们于总,可惜,也只是个凡人。"   我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皮低声自语:"真希望你们都是仙人。"这样就会无欲无求,不会来找我的麻烦。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当时心中却真是这样想的。   罗笛眼底浮起笑意,然后忽然就笑了,她的笑声很慢,悠悠的,和她的说话声音一样,低长舒缓。但是她的笑容很美,虽然已是人到中年,一笑起来,却仿佛有着万种风情扑面而来,就连我这样一个女子都看得有点呆了。   昆虫界里,毛虫会变成蝴蝶;人类却相反,由蝴蝶生出毛虫来的。   --《手记》   我和罗笛分手的时候,她说,我们今天认识了,以后来日方长。   她要叫罗棋赶回来送我,我婉拒了,她也没勉强,自己开着一辆黑色本田走了。 第50节:天涯芳草(20)   这个女人是如此的素雅,如此的低调,如此的有些神秘莫测。   如果从客观的角度,我真的很欣赏这个女人,女人做到极致该是这个样子。但从我的直觉出发,我希望不曾相识。   我抬头看天,忍不住叹息,我早就知道,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都是麻烦馅饼。   我打车回到公司,于总这两天出差了,吴助理也随同去了,没人管我。   我坐在办公桌前沉思,自己要不要辞职呢?辞职后再找一份工作不是很难,只是要找到这么高薪的不容易。何况我现在对房地产行业有了一点兴趣,对那个名叫罗笛的女人也有一点儿兴趣,这些加起来值不值得我冒险呢?我在心里衡量着,一时没有答案。   以前我可以和唐易商量,他是个可以在纷乱的麻团中一眼就能找到源头和症结的人,他提供的分析和方法往往极为实用,可惜,他不在我的身旁。   我摇摇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去想他,每次想他,只会让纠结的心更繁杂……   "江秘书,你够清闲的啊?"一个声音突然闯进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头一看是眯着小眼睛的办公室主任张和,我强打起精神:"张主任,有什么事吗?"   张和还是带着点不屑的表情:"下面都闹起来了,你没听到?"   我摇头:"没听到,谁闹起来了?"   张和仰着高傲的脖子:"你这样可不行啊,这样怎么能把工作做好呢?"   我咬了咬牙,我忍,我听袁晓菲说过,这个张和是个很小性的人,依仗自己有亲戚在市城建局有点职权,所以经常给人小鞋穿。公司里的人都不愿惹他,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张主任指教的是。"   张和看着我:"你知道你上一任秘书干了多久吗?"   我有点好奇:"多久?"   张和伸出一根手指。   我挑眉:"一年?"   张和轻摇手指。   "一个月?"   张和点点头:"你知道再上一任做了多久?"   我猜测:"不会也是一个月吧?" 第51节:天涯芳草(21)   张和摇头:"两个月。"然后又问,"你猜上上一任做了多久?"   我推算:"三个月?"   张和有点阴冷的笑:"半个月。"然后做作的叹息了声,"不知道犯了什么邪,公司这两年里,不知道换了多少任秘书了,每一个都欢天喜地地来,然后哭天抹泪地走。唉!可怜啊,可怜!"   我有些惊诧,这样频繁更换秘书的原因跟罗笛今天找我有关吗?为什么?难道是于总和秘书有染?还是罗笛怀疑于总和秘书有染?   "江秘书。"张和又接着打击我:"你没见过她们,她们都比你年轻、聪明、漂亮。"   我回过神:"是吗?那张主任觉得我能在这个职位上待多久?"   张和又眯起他的小眼睛:"你自己想去吧。"说完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儿走了。   我知道他说这番话的意思,不过从这样人的嘴里有时还真能挖到点线索。从这一点来说,我应该感谢他。   只是,看来即便我不辞职,这个职位也是风雨飘摇啊。   似乎有人跟我说过,当你走到一条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先站一站。   我决定先不急着辞职,先站一站,看看风向。   而且最近也很忙,于总出差已经回来,公司又要上新项目,几乎每天都要加班。   虽然中间有吴助理隔着,我还是有很多和于总接触的机会。每当这时,我就偷偷地观察于总。   他的眼神清朗,和我或其他女下属说话时态度端重而亲切,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和秘书纠缠不清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接着一个?   我问过袁晓菲,她说,具体怎么回事她也搞不清楚,只以前听成磊提过,似乎有这么回事。   看来,人真是不可只看表面啊!就像唐易,我何曾想过他会有那样的一天?   我无声叹息,开始有些同情罗笛。那么完美的一个女人,是怎样承受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而她,为什么不选择离开?   难道是因为爱吗?爱,真的可以包容一切吗?   那么,她那一天找我是要谈什么?是要警告我,还是要我离开?或者只是先评评斤两?而最后又为什么什么都没说? 第52节:天涯芳草(22)   我带着这些疑问走在回"悬浮城堡"的路上,心绪繁杂。不知道自己只是想找个工作谋生,怎么就又沾染上这么多的烦恼?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屋漏偏遭连夜雨?   回到"悬浮城堡",袁晓菲还没回来。最近几天,她总是回来的很晚,基本都在我上床之后。   我有些担心,怕她因为心情不好,招惹了什么是非,今晚我决定等她回来。   时间已近十二点了,袁晓菲才姗姗而归。早上出门时绾起的头发已经放下,披在肩上,脸上有着薄薄的红晕。   我倒了一杯自己喝的绿茶:"你喝酒了?"   袁晓菲接过一饮而尽:"鸡尾酒,去酒吧了。"   我又为她续了一杯:"和同事?"   袁晓菲眼神有些躲闪,假装着喝茶,然后岔开话题问我:"你今天怎么还没睡啊?"   我看了看她没说什么:"这就打算睡。"我转身回房间,"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   我躺上床,十分钟后,门上传来叩叩的敲门声,袁晓菲穿着睡衣推门而入,爬上我的床。   我知道她有话要跟我说,我也知道她有事瞒着我,我只希望自己的猜测不要成真。   据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很低,我体会过,这一次,我从袁晓菲的身上再次得到了印证。    果然,她在吞吞吐吐后,终于说出这几天晚归都是和成磊在一起。   我说:"这很好啊,这本来就是你想要的结果,看来欲擒故纵这一计有的时候还有点儿用。"   袁晓菲表情有些僵硬,又支吾了半天,才最后说出,原来成磊并没有离开那个女孩,只是和女孩吵架了,心情不好,找她陪伴。   听到这种情况,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晓菲用被蒙着脸,发出闷闷的声音:"你骂我吧,我知道自己这样很犯贱,可是……"她从被里露出挂着委屈的脸,"可是一看他很难过的样子我就心软了,他那么哀恳地让我陪他坐一会,我一冲动就答应了。"   我哦了一声,袁晓菲又继续解释道:"后来,他再找我,我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想,不做恋人也可以做朋友啊!反正我也有时间,陪他聊聊也没什么,你说是不是?" 第53节:天涯芳草(23)   我沉吟了下:"他和那个女孩会分手吗?"   袁晓菲故作轻松的口吻:"应该不会分吧,我也不知道,不过,分不分都跟我没关系了。这些日子我已经想清楚了,即便他回头找我,我也已经不打算再和他在一起了。"   我知道她在自欺欺人,否则现在她不会又和成磊纠缠在一起,但我没有拆穿她。   如果这是她感情的关口,她必须自己走过去,别人帮不上忙。何况我也不知道正确的路口,在哪一个方向?   在我们的面前确实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障碍,这就是心灵的脆弱。您说得很对,它是存在的。当奔跑着的骏马在飞越沟壑时,如果突然感到胆怯,那么它就会跌入深渊,粉身碎骨!   -- 大仲马   这之后,罗笛又约过我几次,每次都是素衣淡妆,隐秘而低调。    每次她依然什么都不说,只是约我吃饭,逛街,做美容,打高尔夫……仿佛朋友般,没有目的。   我的胸口却一次比一次闷,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玩弄在猫爪下的老鼠。   可是,我却不想退却,至少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妈妈以前不止一次说过,你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总有一天会吃亏。   我不想吃亏,也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逃离,而且我也想弄清楚罗笛,以及她背后的故事。我有一个直觉,或许从她身上可以照见自己的影子。   于是,我主动约了罗棋,想要从他那里搜寻到一点儿蛛丝马迹。   罗棋很痛快地答应了我的邀约,或许他也猜测到我的忍耐快到了极限。   晚上九点我应约去了他指定的酒吧--半拍酒吧。   酒吧很舒适,大而软的沙发,懒洋洋的音乐,风格和罗棋有点像。后来知道,这家酒吧果然是他开的,不过他很少过问。   找到罗棋时,他正被几个美女围在中间,不知在说些什么,似乎说得很开心。   罗棋一直在笑着,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带点邪魅的笑容。对每一个女人释放着,我忽然觉得有点刺目。   这时罗棋也看到了我,他朝我点了下头,然后和女人一一告别。 第54节:天涯芳草(24)   看得出她们都有点依依不舍,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有的人似乎注定了无法过平静的日子,罗棋就是这样的男人。   "原来你这么受欢迎。"坐下来后我有些凉凉地调侃他。   罗棋看了我一眼:"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我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如果我是呢?"   罗棋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样子,枕靠在沙发里:"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聘用你吗?"   我摇头,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他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因为你是个为心而活的女人。"   我讶异,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可是他是从哪一点作出的判断?   罗棋似乎看出我的疑虑:"看的多了,自然就有了基本的判断。"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他不是在乱说,但这跟聘用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不懂。"   他轻摇着杯里的酒:"现在这个社会能为心而活的人,真的不多了。"   我轻轻地问:"包括你的姐姐罗笛吗?"   罗棋喝了口酒,神态忽然有些忧伤,好半天才道:"她和你不一样。    我挑眉:"哪里不一样?"   罗棋放下手里的杯子,直视着我:"你比较坚强。"    我有些意外,随即自嘲地笑:"什么是坚强?"    罗棋眼光深邃:"坚强就是在面对逆境时,不被击倒,并在修整后能重新出发。"   我瞪着他,忽然感觉有点儿恐惧。   罗棋点点头:"我事后调查过你,结果证实自己没有用错人。"   我闭了下眼,有些气愤:"你这样的行为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罗棋没有露出一丝的抱歉或愧疚,他只是看着我的眼睛:"我希望你能帮到她。"   我皱眉:"你姐姐?"   罗棋点头:"因为她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个人独有的小太阳晒着她们的灵魂,一种梦想、一种爱情、一种心思,至少一种渺渺的希望。虽然也许正渐渐地成为泡影,但是却依然不断地生长,因为希望原是这样的呵! 第55节:天涯芳草(25)   --《德伯家的苔丝》   我还没来得及探测出罗笛有什么病,我自己先病倒了。   四肢无力,忽冷忽热,而且不断地呕吐。   袁晓菲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怀孕了,我知道这不可能,我的月事刚刚来过。   不过幸好,上帝对我还有那么一点仁慈,否则真要乱上加乱了。   后来实在病得厉害,袁晓菲有些惊慌地给成磊打电话,他们一起把我送进了医院。   我在医院躺了一天,胃里空空的,吃不下任何东西,脸色惨白。   罗棋来看我,我靠在床头,虚弱地问他:"你看我坚强吗?"   罗棋淡淡地道:"坚强不是一种外在的表现形式,而是一种内心的状态。"   我摇头:"不懂,这太形而上了,我只知道我现在很脆弱。"   罗棋嘴角上挑:"你这样的女人,脆弱都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绝不肯拿来轻易示人。"   我有些惊愕,这个男人眼光够锐利,能如此穿透人心。   罗棋莞尔:"有点惊讶吧?我十三岁就在社会上走,到现在基本不会看走眼。何况,这一点和我姐一样,她就是这样的人。"   我听的有些糊涂:"你上次不是说我和你姐不一样吗?"   他点头:"你们的确不一样。"   我疑惑地看着他等他解释,罗棋眼光黯然:"你们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你不会永远停在一个地方。无论遭遇了什么,你最终会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并在前进中逐渐坚定。我姐不同,她被自己困住了,走不出来,始终停在那里,甚至不断回头,挣脱不开。"   我张着嘴,样子有点儿愚蠢。这样的话我是第一次听说。他对我的分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罗棋用手合上我的嘴,揶揄道:"你这样子真的有点蠢。"   我回过神儿,瞪他一眼:"你还没告诉我你姐的故事。"   罗棋邪睨我:"看你自己苍白的像个鬼,还是先把病养好吧,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圣经》上说,上帝造人时,就在人的心上留下了一个洞。 第56节:天涯芳草(26)   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心上有个洞,还是生病的缘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老感觉空落落的。   袁晓菲下班后会来送饭给我,她若工作较晚就让成磊开车来。   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躺着,一个人面对护士冰冷的面孔,一个人上厕所……   在医院,上厕所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在输液的时候。   正输着液,很想上厕所,忍又忍不住,自己又不方便拿着输液瓶跑来跑去,那滋味……   幸好和我同一病房的有位中年大姐,她是来陪护老人的,每次都是她热心地帮我。   只是,偶尔她不在的时候,比如现在这个上午,她还没有来,病房里其他人的家属也都没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盯着床头输液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忽然感觉很凄凉。   我闭上眼睛,遮掩住眼里涌起的泪花,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希望快点有人进来,不管是谁,我都很感激。   可愈是焦急,时间仿佛过得愈慢,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我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宁宁?"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蓦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午夜梦回里时时扰我清梦的面孔--唐易。   倘若我们和一个人太近地一起生活,那么,结果就会像我们老是用裸手去触摸一张精致的铜版画一样:总有一天,我们手中除了一张糟糕的脏纸,不再剩下什么了。一个人的灵魂也会因为不断地触摸被磨损的,至少在我们眼中它会终于显得如此--我们不再看到他的原初的图画和美丽了--人们始终因为与女人以及朋友的太密切的交往而有所失;有时候,人们还因此失去了他们生命的珍宝。   --尼采   我不知道一对要离婚的夫妻再见面该是什么表情,我只知道,当时我很激动。   我顾不得多想或是扭捏,只是眼光灼灼地看着唐易:"我想上厕所。   唐易大概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见面后,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明显地愣在那里。 第57节:天涯芳草(27)   我急急地坐起身,用手指了指输液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唐易看着我有些扭曲的面孔,似乎终于明白了我的处境。   他立刻蹲下身帮我套上拖鞋,摘下输液瓶,一手高举着瓶子,一手搀着我。   好不容易到了厕所,还有很多人在排队,我手捂着肚子,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唐易一下慌了,一边急切地用手为我拭泪,一边迭声地问,"怎么了?难受吗?还是忍不住了?"   我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前面排队的女人有很多好奇地回头看我,唐易忽然弯下腰对她们鞠了一躬:"前面的姐妹们,麻烦你们了,我老婆她实在忍不住了,请你们能让她先上,谢谢了。"   或许是唐易的真诚打动了她们,排队的人们自动让出了一条道,我在大家的注目礼中尴尬地走进了厕所。   因为唐易是男的,不能进来,他拜托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帮我举着输液瓶。   女孩站在厕所门外,笑嘻嘻地道:"你老公对你可真好。"   我的尴尬更添几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嗫嚅着哦哦地应着。   女孩继续道:"我结婚后我老公要也能对我这么好,我就满足了。"   我只好说:"今天谢谢你了。"   女孩爽直的道:"没什么,谁都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我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完毕,然后走出去和唐易向大家道谢后,往病房回转。   身体里膨胀的水分被清除了,感觉说不出来的轻松,现实的问题就跳进了大脑。   我偷觑了下唐易的侧脸,发现他不知在想什么,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我。   我咬了下唇,也没说话,我们两个就这样沉默着一路走回病房。   病房里,那个中年大姐已经来了,她看到我回来,热情地迎上来:"我今天来晚了,你去厕所了?"   我点头,她这时注意到我身边的唐易,问我:"你男人?"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唐易抢过话头:"我是,大姐,这些天多谢你照顾她了。" 第58节:天涯芳草(28)   中年大姐谦虚地摆手:"说哪里话,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你来就好了,女人啊,再怎么要强,也还要有个男人在身边的好。"   唐易又千谢万谢的,才把我扶到床上躺下。   我躺在床上,看他专注地调整输液的速度。好半天终于调弄妥当,他回过身,我立刻垂下眼。   唐易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还有哪里难受?"   我摇摇头,他又问:"医生怎么说?"   我低声:"感冒而已,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哦了一声,我们又都不说话,过了会儿,他又开口"你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胡乱地点了下头"随便。"   唐易看看我:"好吧,那你等我,我去去就来。"   目送唐易的背影,我的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那种这些日子里被我刻意压制的纠结情绪又回到了身体里,奔腾着,激荡着。他为什么还要来?来打破我这平静的生活?   奥修说,爱是介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一把梯子,你能向上爬,也能往下走。   我爬不到天堂,也不想下地狱,我只能停在人间,经历红尘滚滚。   这一次见面,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唐易相处,我没有经验。   过去的亲密,如今的隔阂,怎么样,心里都像有根刺。   所以,当唐易风尘仆仆地拎着大方便袋赶回来,并将里面的清粥和小菜一一掏出来摆在桌子上,说:"等着急了吧?我在附近没找到,跑出好远。"   我抬眼扫了一下,没说话。   唐易伏下身伸手扶我:"来,起来喝点,是你最爱吃的青菜粥。"   我没动,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近距离地对视着,直看到他的眼睛从热情转为黯然。   我的身体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手凝住了,然后他慢慢地收回手,直起身子,站在那里,垂下眼睛。   没有人再开口,我们默然相对,直到护士走进来。   白衣护士拔掉我胳膊上的针,留下个棉球,飘然地走了。   唐易坐在床头接手了那个棉球,过了一会儿,他拿开棉球,轻轻摸索我的胳膊:"你瘦了!" 第59节:天涯芳草(29)   我抽回胳膊。他也瘦了,原本充实的脸已见棱角,而且面色很差:"为什么要来?"   他声音沙哑:"我听说你病了。"   "听谁说的?"   "我……认识罗棋。"   我一怔,没想到,这世界可真小。   唐易补充:"以前通过一个客户认识的,不算熟。"   不熟?那就奇怪了:"他打电话告诉你的?"   "不是。"他接着解释,"是上次我打听到你工作的公司,知道总裁是罗棋的姐夫,昨天打电话给他,恰巧听到你生病了。"   我哦了一声,垂下眼睑。不知道为什么,唐易和罗棋认识这件事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明天就出院了,你明天就回去吧。"   唐易看着我:"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摇头,他说:"那我留下来照顾你。"   我又摇头:"不需要。"   唐易握住我的手,不说话,只是哀恳地看着我。   我想抽回手,他不放,我挣了下,他握得更紧。   我抽不动,只好任他握着,可是,我把头侧向一边,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只是唐易非常了解我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制造话题的个性,所以,他伸手扳过我的脸:"先吃点东西再睡。"   我闭着眼睛没反应,他忽然抱起我靠在床头,并俯在我耳边道:"你不吃,我就喂你。"   我睁开眼睛,直瞪着他,他装作没看见,端过粥:"你是自己喝,还是让我来喂?"   我瞄了一圈病房里的人,斜对面那个中年大姐正似乎有些好奇地往我这边瞧,我咬了咬牙,故意嫌弃地看了下眼前的粥:"我不喜欢喝粥。"   唐易有些意外:"你以前最喜欢喝的。"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地:"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唐易神情明显失落,好半天才道:"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想了下:"我只喜欢吃袁晓菲做的东西。"   唐易一愣,随即追问:"袁晓菲是谁?"   "她啊……我的同居人。"   唐易皱眉:"男的?女的?"   我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第60节:天涯芳草(30)   唐易瞪着我。我不看他,转眼看向窗外,心里却一遍遍地暗骂自己无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只是更增添自己的难堪。原来啊,我也只是一个提不起放不下的小女人!   以前看《爱眉小札》,会很感动,如今想来,有些讽刺。徐志摩和陆小曼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场激情的婚外恋。他们唱着高调,但被他们伤害的无辜的人该怎么办?   我出院的时候,原想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下得楼来,却远远瞧见唐易正迎面大踏步而来,手里似乎还拎了个不小的花篮。   我的脚步顿住,停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个男人。   随着他的走近,我看出花篮里是以白色百合为主搭配了少许紫色的勿忘我,这两种花都是我比较喜欢的。以往因为唐易非常不耐烦弄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我自己亲自买来,点缀我们的家,为此我还抱怨过他。   此刻亲眼看到他一个大男人,拿着这些花前来,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电视剧里的浪漫,相反的倒有点滑稽,甚至发傻。   唐易走到我面前:"外面风大,怎么不在里面等?"   我避过这个问题,点了点他手里的花篮:"你这样子有点傻。"   唐易的脸有些暗红:"我这辈子所有的傻样都被你看过了。"   我看着他,幽幽地道:"我只能看到你的前半辈子,后半辈子没机会了。"   他有些懊恼地把花篮塞到我手上:"我说过绝不放手。"   我不想被注目,只好手捧着花篮,往医院大门移动:"你什么时候回H市?"   唐易快走两步和我并排:"你什么时候回我就什么时候回。"   我斜睨他:"如果我永远不回呢?"    他紧接一句:"那我也永远不回。"   我站住转身面对他:"唐易,你别这样。"   他挑眉:"我怎样?"   我咽了口唾沫:"我们……要……离婚了。"   他瞪着我:"不。"   我皱眉:"唐易,我不希望我们有一天成为怨偶,那样……太可怕了!" 第61节:天涯芳草(31)   唐易轻抚我的眉头,低声似安慰又似保证地呢喃:"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永远不会的……"   我向后退了一步,摇头:"不,我不相信,我不再相信你的承诺。"    唐易上前一步:"要怎么样你才相信。"   我不停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唐易伸手揽住我的肩头,拥进怀里:"宁宁,请你再相信我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失望。"   我抬头看他,觉得心像猫抓一样,一下一下的说不出的难受。   唐易趁势温柔地诱哄:"宁宁,我一会儿去订票,我们今天就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不知道他的嘴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么。   "宁宁?"唐易疑惑地轻叫。   我一怔,随即象醒悟过来,猛地推开他:"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说完我转身跑出医院大门,拦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依稀中听到身后唐易的喊声和脚步声,可我没有停留,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司机快开车。   出租车开出一段距离,我才慢慢回头,从后车窗中看到唐易似乎颇为沮丧地站在那里,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扔下他一个人跑掉吧。   在甜蜜的梦乡里,人人都是平等的,但是当太阳升起,生存的斗争重新开始时,人与人之间又是多么的不平等。   --《总统先生》   我出院后,回公司销假报到,同事们见到我时都有些诧异。   我忍耐着,笑眯眯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假装没有看到他们那让人浑身不自在的眼光。   可惜,总会有人像苍蝇般扰人清静。   办公室主任张和凑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我一圈,斜挑着眉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微笑:"感冒好了,当然要继续工作啊。"   张和小眼睛眨了眨:"只是感冒了?"   我咬牙微笑:"重感冒,在医院输了三天液,我老公一直陪着我,对了,他刚还来送我,大概还没走远,要不要介绍给您认识一下?"   "啊?"张和一愣,随即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关心一下,看你好几天没来,以为你离职了。" 第62节:天涯芳草(32)   "哦。"我配合地点头"谢谢张主任关心,如果哪一天我真的辞职或被炒鱿鱼,一定第一个告诉您。"   "那就好,那就好。"张和有些无趣:"那你忙,我不打扰了。"   送走张和,吴助理走进来,他瞄了眼张和的背影:"张主任又来'视察'?"   我轻笑:"不是,是来关心一下。"   吴助理有点无奈:"忍忍吧。"   我点头岔开话题:"这几天公司忙吧?"   吴助理把一叠文件交给我:"还好,你感冒全好了?"   我接过文件浏览了一下:"好了,这些天让你受累了。"   吴助理淡笑:"没什么,嗯,我来告诉你,于总让你过去一趟。"   "找我?"我有些诧异,自从我来后,于总似乎总有意无意地错开与我单独相处。今天怎么了?难道也是要关心一下?   我怀着有点忐忑的心情推开了于总办公室的门,他正在讲电话。   我只好坐在一旁等,他似乎在和什么领导聊城市建设的事,说得神采飞扬。我有些纳罕,据说他一天只睡五个小时的觉,不知道他是怎么保持这样持续的精神旺盛?难道成功人士的构造零件和普通人不一样?   这样近距离的看,我不得不承认于总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大气从容,一份经过红尘历练后磨砺出的成熟男人的气息。和罗笛站在一起,真的是让人钦羡的一对佳侣……   "你在研究我。"于总用的是肯定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讲完电话。   "啊?"我怔了下,有点尴尬。   于总宽和地笑笑,比着他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过去:"我不介意。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互相研究的。你研究别人,别人也研究你,循环往复。"   我笑笑,不知道该接口什么,只好沉默。   "怎么样?研究了半天,有什么结论?"   我想了下:"也没什么。"   于总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来,说来听听,你不需要有顾虑,可以畅所欲言。"   我笑笑:"真的没什么,和一般人以及媒体的看法大致相同,我就不再锦上添花了。" 第63节:天涯芳草(33)   于总笑"嗯,不卑不亢,我欣赏这一点。"   我只好道:"谢谢。"   于总看着我:"你大概也感觉到了,这两个月里我也一直在研究你。   我还是有点意外:"是吗?"   于总点头:"想听听我的结论吗?"   我竟然有些紧张:"当然。"   于总道:"你踏实,稳重,有韧性,却又不失灵活。虽然没有做过地产行业,但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学习能力很强。最难得的一点是你不轻易随波起舞,保有自己的立场和准则,这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不容易。"    我很惊讶:"其实,许多时候,我很彷徨。"   于总摆手:"谁不彷徨呢?活到我这个年纪,有的时候也还彷徨。"    我哦了一声,又不知道该接什么。或许是相处时间短的关系吧,在于总面前总是有些紧张,不能像和叶总那样随意自然。   于总表情转为郑重:"小江,你一定也听到了许多关于秘书这一职位的传闻,但我相信流言终会止于智者。经过这段时间的试用,我希望你是那个智慧的人,把这个工作好好地长期做下去。"   我忽然感觉肩头沉重。我虽然不完全相信流言,但流言的力量许多时候真的很可怕,我只好保守地回道:"我尽力。"   于总和我握手,感觉得出非常真诚:"好,以后多和吴助理配合,希望你们都成为我的好帮手。"   走出于总的办公室,我心里还有些恍然,感觉前景似乎光明,又似乎沉暗。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那个智慧,拨开云雾见到晴天,我有些怀疑。   亲爱的艾妮斯,我出国,为了爱你,我留在国外,为了爱你,我回国,也是为了爱你!   --《大卫·科波菲尔》   找了个不太忙的时间,我请袁晓菲和成磊吃饭,感谢他们对我生病期间的照顾。   我们选了一家韩国烧烤,吃过饭,又去唱歌。   袁晓菲和成磊都是麦霸,他们两个一首接一首地对唱,不时的还有些亲密的动作,看起来很甜蜜,宛如一对无间的恋人。 第64节:天涯芳草(34)   一直玩到半夜,成磊才送我们两个回家,到家门口,我一个人先上了楼。   洗漱完毕,脸上敷了面膜。好一会儿,袁晓菲才上来,嘴角含着笑。   我揭下面膜:"雨过天晴了?"   袁晓菲掏出把钥匙扔到沙发上:"他只是把家门钥匙又给了我。"   我看了眼钥匙:"他和那女孩彻底断了?"   袁晓菲撇唇:"他说他暂时还放不下她。"   我有些疑惑:"那……"   袁晓菲接口:"他说也想和我在一起。"   我叹息:"所以,你纵容他。"   袁晓菲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抓过钥匙抛弄着:"我先忍着他,等有一天他的心全回到我这边,我再狠狠地踹了他,让他也尝尝我受过的苦。"   这方式听起来很痛快,大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江湖味,只是需要耗费时间、精力,还有心血,到最后若能全身而退还好,就怕累人累己。   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方式,不能说哪种好哪种坏,重要的是能安慰自己。   袁晓菲问我:"你呢?你老公回去了?"   我点头:"他的公司不能离开太久。"   袁晓菲好奇:"那天我只在医院匆匆见了他一面,看起来他对你挺好的,你始终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他?"   我一直没跟任何人提起过那件事。在我认为那实在是羞于启齿的话题,何况,经过那样的背叛后,我对人性有了下意识的防备。   我眼眸暗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却知道根本遮掩不住。一个像我这个年纪的已婚女人背井离乡,孤身闯荡,大多是受了感情的重创,许多事情根本不言自明。   聪颖如袁晓菲果然一猜即中:"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我闭了闭眼,真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   袁晓菲再问:"他有了别的女人?"   我幽幽叹息:"这太阳底下没有太新鲜的事。"   袁晓菲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双手:"我就知道,你说这男人怎么就没一个好东西,表面都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就不干点人事!那些女的也犯贱,专抢人家的老公!别人家的男人就那么好啊!我真想把她们都抓过来反复扇几个耳光,解解气。" 第65节:天涯芳草(35)   我被她那破张飞的样子逗笑了。袁晓菲是个外表娇柔,性格爽直的女孩,说话又快又急,有时像个小孩子,哭笑自如,很逗趣,很可爱。   袁晓菲气愤地瞪我:"我为你抱不平,你却还笑得出。"   我轻笑:"我哭的时候;你没看到罢了。"   袁晓菲看我:"那你打算怎么办?和他离婚?"   "我是这么打算,但……"   "他不同意吧?看他都追到这儿来了。"   我轻叹:"所以,很为难。"   袁晓菲眨着眼睛:"真的不可以原谅他吗?"   我反问她:"你能原谅成磊吗?"   袁晓菲认真想了想:"我虽然嘴上说要报复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到时候是否能离开他。在感情上我是个挺软弱的人,大概没有你那样决然的勇气。"   我只有苦笑,如果可以,谁喜欢要这样的勇气?何况,我那也不是勇气,不过是伤害至深的一种自然反弹?其实,我心里何尝不迷茫?我们都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   袁晓菲忍不住叫:"哎呀,感情的事可真烦!人要是没有感情就好了,每天吃完睡,睡完吃,什么都不用想,多好!"   是啊,要那样就好了,可惜人不是猪!何况,谁又知道猪是不是也有它不为人知的烦恼呢?   成龙说:我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这段时间,罗笛就像第一次出现时那样又神秘地消失了,我打过几次她的电话,都在关机状态,让我有点疑惑。   奇怪的是,罗棋也很久不见踪影。我当然知道他很忙,但他具体忙些什么我却一直没有弄清楚,只知道他的背景颇不简单。   我也不好去问于总,第六感觉告诉我事情似乎有点复杂,自己不应该过于参与。   只是上次罗棋说他姐姐病了,我却怎么都没看出来,也想像不出,那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   或许是罗棋开玩笑的,何况即便真病了,我也不是医生,帮不上什么忙,这样想想,心里释然了许多。   因为工作正式转正了,于总也开始逐渐对我放手。每天都要忙到很晚,但还是有一些空闲的时间,尤其周末的时候。 第66节:天涯芳草(36)   袁晓菲近来老往成磊那里跑,经常晚上就不回来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窗外的万家灯火。   当初租房子的时候,只希望空间宽敞一些,孤独的夜晚,才感觉到说不出的空旷。   我打开笔记本,决定上网聊聊天,打发时间。   以往唐易老限制我到网上瞎聊,他说会变坏,如今没人管了,自由了。   我在MSN上搜寻了一下,找了个距离遥远的陌生人。和陌生人聊天的好处就是顾忌少,反正都不认识,说完就完了。   其中一个叫"闹市中打坐"的人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的新网名叫"雨潺潺"。   雨潺潺:你好,在吗?   闹市中打坐:你好,在,你是?   雨潺潺:陌生人!   闹市中打坐:陌生人好啊,可以畅所欲言。   雨潺潺:我就是这意思。   闹市中打坐:为什么会选我?   雨潺潺:觉得你的名字有点意思,闹市中打坐,境界不一般吧?   闹市中打坐:嗯,我已经到达六般化境了。   雨潺潺:听起来够玄的,请教一下,那样的化境会有怎样一种心态?   闹市中打坐:度一切众生,阿弥陀佛!   雨潺潺:一切众生皆可以度吗?包括作奸犯科的坏人?   闹市中打坐:世人本无罪,有罪的只是妄念。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雨潺潺:那被伤害的人怎么办?   闹市中打坐:感觉被伤害也是一种妄念,若无妄念,本该无我无求,阿弥陀佛!   雨潺潺:那就是对方打了你的左脸,你再把右脸伸过去?   闹市中打坐:嘿嘿=^_^=   雨潺潺:你能做到吗?   闹市中打坐:我也就是一凡人,呵呵(*^﹏^*)   雨潺潺:呵呵。   闹市中打坐:怎么?受伤害了?   雨潺潺:嗯。   闹市中打坐:真可怜(╯^╰〉,发生啥事了?   雨潺潺:你猜呢?   闹市中打坐:嗯……失恋了?   雨潺潺:差不多,你成家了吗?   闹市中打坐: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第67节:天涯芳草(37)   雨潺潺:是吗?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闹市中打坐:尽管问,只要我知道。   雨潺潺:你做过对不起你妻子的事吗?   闹市中打坐:啊?问的这么直接?你该不会是我老婆派来卧底的吧?   雨潺潺:电影看多了吧?   闹市中打坐:现在现实生活比电影还精彩,不得不防啊!   雨潺潺:若没做亏心事,干吗要防啊?   闹市中打坐:嘿嘿。   雨潺潺:被我猜中了吧?   闹市中打坐:嘿嘿,难道是你男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雨潺潺:如果是呢?   闹市中打坐:在外面有女人了?   雨潺潺:若是呢?   闹市中打坐:他不要你了?   雨潺潺:若相反呢?   闹市中打坐:那你郁闷什么啊?你这是放弃了一棵树木,迎来了一大片森林啊,你该高兴才是。   雨潺潺:不是说男人都没好东西吗?那一棵树和一片森林有什么区别?   闹市中打坐:当然不绝对!你要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只不过,你得具有慧眼,要能从大片森林里把他找出来。   雨潺潺:你是好男人吗?   闹市中打坐:我啊,嘿嘿,我也算不上是。   雨潺潺:你的妻子知道吗?   闹市中打坐:那能让她知道吗?知道了就没清静日子了。   雨潺潺:为什么要这样?你的妻子不够好吗?   闹市中打坐:那倒不是。说句实在话,我老婆还真是难得的好女人。   雨潺潺:那是为什么?   闹市中打坐:怎么说呢?就是在一起太久了,没有激情了,觉得日子太枯燥,想找点刺激吧。   雨潺潺:有没有想过对你妻子造成的伤害?   闹市中打坐:不让她知道,伤害不着。   雨潺潺:女人是很敏感的,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闹市中打坐:我老婆对我很信任,她认为谁出轨了我也不会出轨。    雨潺潺:那你还爱她吗?   闹市中打坐:谁啊?我老婆?   雨潺潺:嗯。 第68节:天涯芳草(38)   闹市中打坐:都老夫老妻的,谈什么爱不爱的,过日子罢了。   雨潺潺:那总有感情吧?   闹市中打坐:感情当然是有的,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还挺深厚。   雨潺潺:你爱外面的女人吗?   闹市中打坐:也谈不上,顶多也就是有好感。   雨潺潺:没想过为她离开你的妻子?   闹市中打坐:不需要想,我可是分的很清楚的,玩归玩,但绝不能影响家庭。为了外面的女人弄得妻离子散,那是愚蠢。   雨潺潺:那看来你是聪明的男人了?   闹市中打坐:我知道你是反讽我,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好男人。   雨潺潺:倘若有一天你老婆发现了,她会和你离婚吗?   闹市中打坐: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希望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雨潺潺:永远过着这种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招摇的日子?   闹市中打坐:男人都这样,下半体思考的动物嘛!   雨潺潺:全是借口!别拿生理当遮羞布。人毕竟不是动物,是有理智的,能自我控制的,就像人人都知道钱好,为什么没有多少人去抢银行。因为被抓住了是要判刑甚至枪毙的,倘若出轨也有重罚,男人还会用下半体思考吗?   闹市中打坐:也会啊!贪官,还少吗?   雨潺潺:其实贪污腐败和男人出轨一样,都是因为惩治得不够。   闹市中打坐:嘿嘿,那要现在追究的话估计剩不下几个男人了,得建多少监狱啊?   雨潺潺:通通拉出去枪毙,免得占地儿。   闹市中打坐:够狠!   雨潺潺:知道怕了吧?知道怕就老实点。   闹市中打坐:我不怕,我老婆不像你那么暴力。   雨潺潺:那是你老婆还不知道,要是她知道了,哼哼!   闹市中打坐:你把你老公枪毙了?   雨潺潺:我还没那么疯狂。   闹市中打坐:还不是,你啊,就在这里发发牢骚出出心里的怨气就得了,然后看看要么原谅他,要么再找个男人。   雨潺潺:能全无芥蒂吗? 第69节:天涯芳草(39)   闹市中打坐:这个嘛,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若他只是逢场作戏在外面玩玩,并没想拆散家庭,那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得了;若是他动了真格的,连心带人都送给了外面,那就趁早散了的好,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雨潺潺:再找一个男人呢,会不会还遇到这种情况?   闹市中打坐:要听实话吗?   雨潺潺:当然。   闹市中打坐:从我男人的角度来说,差不多,现在社会就这风气,没办法。   雨潺潺:那我们女人就得这样委屈着?   闹市中打坐:你也可以偷着在外面找男人啊,现在这样的女人也不少。   雨潺潺:既然都这样,还要婚姻做什么?   闹市中打坐:嘿嘿,培养下一代吧。   雨潺潺:婚姻就是为了下一代存在的?那没有婚姻不是也一样。   闹市中打坐:稳定家庭中的孩子身心更健康些。   雨潺潺:这就是你对婚姻的定义?   闹市中打坐:要不然呢?你该不会跟我说什么是爱情吧?天天在一起,再激情的爱也磨没了。   雨潺潺:我认为,婚姻就像盖房子,爱情是地基,一男一女在此基础上,一点点地垒进关怀、尊重、信任、忠诚、责任、理解、包容,患难与共,相互扶持,共同成长……在这个过程中,或许会辛苦,会乏味,会受到外面的诱惑,但你收获了一套稳固坚实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这样的奖励比起外面一时的激情不够值得好好珍惜吗?   闹市中打坐:你太理想主义了,现实生活中大多都是俗人,哪可能像你说的那么有心?   雨潺潺:既然都是俗人,那就更应该踏实平静地过日子,还寻求什么浪漫刺激啊?   闹市中打坐:俗人的生活理想就是吃喝嫖赌。中国几千年的劣根性岂是你一个小女子能扭转的?认命吧!   雨潺潺:如果我不认呢?   闹市中打坐:那你大概就只有两种结果,一是不断地被一个又一个男人伤害,一是独身一辈子。   雨潺潺:听起来两种都有点凄惨。 第70节:天涯芳草(40)   闹市中打坐: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雨潺潺:什么?   闹市中打坐:去外星球……   下线后,我一个人伫立在窗前很久很久。难道如今的婚姻真如他说的这般可怕吗?难道在这一盏盏温暖灯火的背后都是这样不堪的事实?为什么会是这样?究竟是婚姻错了,还是我们错了?   娜拉终于勇敢的走出去了,可是走出去之后呢?   在张爱玲眼里,娜拉的出走不过是一个"潇洒苍凉的手势",出走的归宿也无非是:"走!走到楼上去!--开饭的时候,一声呼唤,她们就会下来的。"   当然,对于现代女性来说,经济上已经不再受婚姻的束缚,完全可以独立,但精神上呢?   对于一个站在十字路口的女人而言,要选择留下或是转身其实都不难,难的是选择之后的漫长岁月。   每个女人都可以华丽地转身,然而,假如转身后将要面对的是爱的缺失和无所爱的荒芜,那么转身的意义又在哪里?   那天是周六,公司临时加班,忙完后已是下午五点多。   吴助理说:"一起吃个饭吧?"   我想回去也是一个人,就说:"好啊,吃什么?"   吴助理道:"吃法国菜如何?"   我点头:"也好。"   吴助理这个人是在法国留过学的,不过似乎并未感染到法国人的浪漫气息,反而更多的是英国人的谨慎和孤傲。   当然,他的孤傲是藏在骨子里的,外表则谨慎有礼,和他在一起,虽然有些严肃,但很安心。   在我眼里,吴助理是个可以共事的好伙伴,但不容易拉近距离。他的心似乎锁在一个看不见的盒子里,自己不出来,也不放人进去。   所以,当外观养眼,但并不怎么对胃口的法国菜吃过,吴助理突然向我求婚时,我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怔在当场,完全忘了该怎么反应。   过了不知多久,我才能结巴着开口:"我……你……你……刚才说什么?"   吴助理异常冷静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71节:天涯芳草(41)   我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说--要--我--嫁--给--你?"   吴助理点头:"是的,你愿意吗?"   我伸手揪了揪自己的耳朵,难道我的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我怎么会听到这么荒谬的事?我仔细打量他严肃的面孔,忽然轻笑出声:"吴助理,真没想到,原来你也会开这么劲爆的玩笑。"   吴助理看了看我,很郑重地道:"这不是玩笑,我是很认真的。"   "不是玩笑?很认真的?"   "非常认真!"   我看他再看他,果然像是认真的,我忍不住皱眉:"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嗯……为什么会突然向我……嗯,说这个?"   "你是指求婚?"   我点了下头,吴助理不像我的慌乱,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彼此适合。"   我惊讶地指了下他又回指了下自己:"你……我……适合?"   吴助理淡笑:"你不觉得吗?"   我莫名其妙:"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吴助理慢条斯理地:"那你现在可以想。"   我咽了口唾沫:"可……问题的关键是……我……我是结婚了的。"    吴助理点头:"我知道。"   我疑惑""那你还……"   吴助理笑:"我不是要你现在答应,我可以等你办好手续。"   我在心里呻吟,我正处于即将离婚的状态,似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吴助理又解释道:"我似乎跟你提过,我也曾有过一段婚姻,现在也不急着走进去,只是觉得未来需要一个伴儿,遇见适合的定下来也可以。"    我有些纳闷:"你我哪点适合?"   吴助理似乎早就想得很清楚:"第一,你我都有一段不成功的婚姻,对婚姻不会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第二,你我性格都有点骄傲,不喜欢纠缠和无理取闹;第三,你我都比较成熟,会给予对方相对的自由空间;其他当然还有,不过这三点最重要。"   我苦笑:"那感情呢?你对我有感情吗?"   吴助理笑:"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应该已经明白:感情对于婚姻来说是没什么大用的,相反的,只要彼此不讨厌,能和平相处就可以了,何况,我对你还有好感。" 第72节:天涯芳草(42)   他的这种说法倒和我刚离开唐易时的想法类似,找个不那么爱的人一起生活,一切都淡淡的。   "你呢?你讨厌我吗?"吴助理问。   我摇头,我不讨厌他。他是个心细的人,和他在一起,会被照顾得很好,最重要的是他不会伤害到我,因为我对他没有男女之间的爱,连淡淡的都没有。   倘若我完全理智,我应该接受他,这不正是我认为我想要的吗?可是,我的心却说不出的沮丧。我发现,我把自己绕进去了。   巴尔扎克说:生命的最高目的,男人是光荣,女人是爱情。   我今天很想把自己灌醉,混沌的思绪会忘掉很多烦恼。   即便只是暂时的,也好过总是醒着。   我跑到罗棋的酒吧,对侍应生说:"给我来一杯最烈的酒。"   年轻的侍应生好奇地多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他给我送来非常小的一杯不知道什么名称的酒。   我有些不满意,这么少怎么能喝醉:"这叫什么,怎么这么点儿?"   侍应生轻笑:"这是你要的最烈的酒。"说完转身走了。   我皱眉盯着眼前这一小杯酒,我这人没什么酒量,平日根本不喝,对酒也没有好感。我向四周看了看,每个人似乎都喝得很惬意,我深吸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有点奇怪,酒已经下肚好一会儿,怎么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眩晕,也没有难受,甚至连辛辣的感觉都没有。   我叫来侍应生:"你说这是最烈的酒?怎么喝起来倒有点甜?"   侍应生的解释是:"这酒刚喝是这样,但后劲大,你可要小心。"   我有点郁闷:"再给我来杯一喝就能醉的。"   侍应生道:"女士,遇到什么烦心的事吗?喝醉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我看着他:"谢谢你的关心,但还是要喝,去取吧。"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拎着瓶威士忌凑过来:"这位小姐,有荣幸请你喝一杯吗?"   我瞄了他的小胡子一眼:"很抱歉,我喜欢一个人。" 第73节:天涯芳草(43)   小胡子似乎很有经验:"我知道女人说不的时候就是说是!"   我很认真地道:"我只想一个人,谢谢!"   小胡子看了我一眼,识趣地笑笑:"那下次有机会,打扰了。"   小胡子走了,大概又去找下一个目标,我要等的酒却还没有上来。   我正打算招个侍应生问问,却看到罗棋带着浅浅的笑容端着酒朝我走来。   我有些讶异,他竟然会在,于是说道:"怎么生意这么好,需要你亲自下海客串侍应生?"   罗棋把酒放到我面前:"这是你要的一喝就可以醉的酒。"   我好奇看了下竟然是牛奶:"酒都卖光了?"   罗棋笑:"我从不和喝酒的女人交往。"   我有点没明白:"什么意思?"   罗棋坐进我对面的沙发:"你知道你先前喝的那杯是什么吗?"   我愣了下,随即恍然:"那杯也是你吩咐人送的?所以根本不是什么最烈的酒,对吧?"   罗棋笑的有点神秘:"你一进来就有人告诉我了,他们以为你是我的女伴。"   我怔然:"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   罗棋想了下:"大概我最近来的这两次都是约了你,所以……"   我哦了一声:"做你的女伴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罗棋笑得有点邪气:"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我的那些女伴,我可回答不了。"   我揶揄他:"你啊,就是被女人宠坏了。"   罗棋赞同地点头:"所以上帝惩罚让我独身一辈子。"   我叹息:"如果这是惩罚,那大概全天下的男人都想要这样的惩罚。"   罗棋审视地看我:"这就是你想要借酒浇愁的困扰吗?"   我斜睨他:"难道这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吗?如果所有的男人都这样想,女人还能爱谁?"   罗棋挑了下眉:"一个唐易毁了你对全天下男人的幻想。"   我摇头:"应该说唐易是男人的一个代表,你也是一个。"   罗棋笑:"显然我们都不是好的代表。"   "但却是很典型的。"   "这就是现实,是女人不愿意,到最后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第74节:天涯芳草(44)   我黯然:"为什么现实是这样残酷而冰冷的东西?为什么爱情是这样的脆弱经不起考验?为什么婚姻就成了所谓的坟墓?"   罗棋眼神闪了下:"我想大概有三个原因,一是爱的深度不够,二是爱的能力不足,三是信仰的缺失。"   我抬头看他:"怎么讲?"   罗棋又恢复了慵懒的表情:"从古到今,无数人畅谈过爱情,也人人追求过爱情,但大部分人并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爱情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一种激情的冲动,一种异性荷尔蒙的相吸,这样的爱情一旦得到了他想得到的,那么爱情也就随着消失了,这就是我说的第一点,爱的深度不够;第二点爱的能力不足很好理解,人类想要获取任何东西,都必须依靠能力的不断增强。爱,也是如此,即便非常相爱的两个人,也需要在不断的学习中锻炼和增强彼此爱的能力,否则永恒就意味着死亡。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爱的能力该怎么学习,也很少有人愿意学习,所以,婚姻的最后终局就只能是一潭死水,无论背叛与否。"   他停顿了下又接着道:"至于第三点信仰的缺失,这是个社会问题,不是还有作家说我们将进入下流时代吗?听起来似乎有那么点糟糕。"   他说完耸耸肩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着,我却颇为惊讶地看他,这个似乎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男人竟会给出这样深刻入木的分析:"因为这样,所以你打算一辈子独身?"   罗棋点头:"我是个自私的没有信仰的人,不可能爱一个人超过我自己,也缺乏爱的能力,因此我很有自知之明,不去趟这混水。"   我下意识的辩驳:"因噎废食不是很奇怪吗?"   罗棋摇动手指:"并不是废食,只是选择其他的食物。"   我皱眉:"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换女伴?快乐吗?"   "每个人都要选择一种生活方式,自己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就可以了,生命本就是苦多于乐的,太执著不过是累了自己。"   我垂下眼睑:"你的意思是说人活着,就必须要找一种方式安慰自己,即使那方式很阿Q。" 第75节:天涯芳草(45)   罗棋点头:"是啊,生命都不是永恒的,又何必执著于爱情的永恒。"   我苦笑:"那我们该怎么办?也学你一样?"   罗棋眼眸深邃:"接受一种你能接受的方式,然后尽量让自己快乐一些,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生也是如此,或许有遗憾的人生才是完满的人生。"   我审视眼前这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叹息:"难怪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   罗棋调侃:"你终于发现我这人很值得喜欢了?"   我真的认真想了下:"若是十年前遇上你,或许我也会被你迷惑。"   罗棋赞同地点头:"我也这样想。"   然后我们两个大笑,他和我都心知肚明。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都不是对方要喝的那杯茶!   有人说,爱情就是一本名叫幸福的童话。   而童话都是骗人的。   成磊终于结婚了,但新娘并不是袁晓菲。   这回袁晓菲表现得似乎很冷漠,甚至没有哭。   她说,为一个男人哭过一次就够了,从此后我要让男人为我哭。   果然,很快地,袁晓菲又有了新的男友,而且不止一个。   她说,与其守着一个男人终究会被背叛,不如大家一起玩吧,人还是活得现实点好!   这是近几天里,第四个人告诉我这句话,现实!   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你必须承认生活的残酷,必须从心里接受这种残酷,然后忍耐。   我感觉心里说不出的苦闷,很想找个人聊聊,哪怕倾诉一下也好。   后来,我决定找罗笛。她成熟睿智,或许能为我拨开一点晴空。   我刚拨通罗笛的电话,电话立刻就被接了起来,里面传来迫切的求救声:"救我,求你救救我……啊……哗啦……"声音断掉。   虽然声音似乎因恐惧而有些变形,我还是听出那是罗笛的声音,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我再打过去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我一边慌乱地给罗棋打电话,一边跑着去找于总。   当我和于总开车到达他们郊区的别墅时,罗棋也到了。 第76节:天涯芳草(46)   顾不得说话,我们一行三人快速冲到别墅门口,于总拿钥匙开了门。   一楼宽敞的大厅里,只看到摔在地上的手机残骸,却看不到罗笛的身影。   三层楼高的别墅,我们几乎翻遍了每一处地方,最后在二楼的大衣柜里找到了罗笛。   那样一个美丽的,优雅的,近乎完美的女人,此刻却衣不蔽体的蜷缩在狭隘的大衣柜里,像电影里那些被欺凌贩卖的女奴,睁着战栗恐惧的双眼,浑身瑟瑟发抖。   我摇头再摇头,虽然在车上于总大致给我说了下罗笛的情况,说她近来发现患有间歇性的妄想症,偶尔病发就会认为有人害她,我还是无法接受眼前看到的事实。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罗笛,这不是那个神秘而充满魅力的罗笛,是谁毁了她,是谁让她变成如此?   我转头看罗棋,又看于总,从他们的眼里我似乎明白了。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道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   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   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   五月石榴似水,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   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美丽又富有才华的卓文君用智慧挽回了司马相如的背弃,让他打消了纳妾的念头,从此传为佳话。可是,却没有人问过卓文君的心,她的心真的无所谓吗?真的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以往吗?   罗笛似乎不能做到,虽然她也像卓文君那样在丈夫背叛的时候,用智慧保住了这个家,却没有保护好自己。   日积月累的委屈和怀疑一点点吞噬着她的理智。清醒的时候她是个最好的妻子和母亲,她为这个家打理好一切。发病的时候,她是个妄想着丈夫和女秘书要联合迫害她的孩子,孤独无助。 第77节:天涯芳草(47)   "有看过心理医生吗?"我站在一楼的大厅里问罗棋。二楼上,于总给罗笛吃了药,正安置她在卧室里休息。   罗棋点头:"前些天我们刚在美国看过权威的心理医生。"   原来他们那些天没在是去美国了:"医生怎么说?"   罗棋眼神暗淡:"目前并没有很好的办法,只能依靠药物治疗配合心理辅导慢慢控制。"   我知道心理病很难治:"这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罗棋想了下:"大概有一年了,起初只是有点不对劲儿,后来愈来愈严重。"   我叹息:"怎么就会这样了呢?"   罗棋有些无奈地道:"我姐这人太好强了,凡事追求完美,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又不肯倾诉,都闷在心里。我每次劝她,她总是笑笑,说自己有分寸,结果……"   这时,于总从楼上走下来,神情看起来很疲惫。   我知道我不该却忍不住激动地质问出口:"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为什么不放她走?"   于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罗棋,用手揉着眉头道:"坐下来说吧。"   我们呈三角形分别落座,于总和罗棋的神态都很沉重。他们不说话,室内呈现短暂的静寂。   我终于耐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先开了口:"她这情况多久发作一次?"    罗棋不动,似乎也无意开口。   于总只好回道:"不一定,有的时候三四个月发作一次,有的时候一个月就发作一次。"   我皱眉:"那每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受折磨吗?真的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于总摇头:"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心病的康复过程都是漫长的。"   我尖锐的瞪视他:"为什么你们男人就非要这样伤害自己的妻子?看着她这样受苦你心里就好受吗?"   于总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对他说话,他愣了下,然后痛苦的用双手捂住脸嘶声道:"都是我的错,我错了,请老天爷要惩罚就惩罚我吧,别再折磨我的妻子。"   我虽然不怕他炒了我的鱿鱼,可是看到一个大男人这样,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好转向罗棋:"为什么不让你姐离开?" 第78节:天涯芳草(48)   罗棋回视我:"她自己不同意。"   "为什么?"   罗棋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因为她看得到所有的现实。"   他肯定,但透露着无限悲哀的语气瞬间让我懂了,这是罗笛必然的结局。我忽然感觉说不出的恐惧,我会不会是下一个罗笛?   鲁迅说,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   罗棋送我回来的时候,他看出我受了很大的刺激。   他要送我上去,我说:"不用了,我没事,你也累了。"   罗棋有点担忧地看着我:"或许我不该自私的把你卷进来,让你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我皱眉:"这不关你的事。"   罗棋道:"你知道吗?你的脸色很吓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从那里面看到自己疲倦的脸色。   罗棋按着我的肩头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要记得一件事,你不是我姐!"   我知道,可是我却不能不想,男人们为什么连最基本的忠诚也做不到?那么全天下的女人该怎么办?会不会都像罗笛这样因为压抑而逐渐心理失衡?   罗棋安慰我:"无论现实多么不堪,人都得活着,既然活着,就应该让自己快乐些,别为难自己。"   我闭了下眼:"谢谢你,罗棋,其实应该是我安慰你,反而让你来安慰我,你姐的事,你别太难过,我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罗棋道:"我知道,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   我点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改天再去看你姐。"   罗棋说:"好,那你也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   我下车后,一个人慢慢地向楼里走,忽然旁边闪出来一个人挡住了我的路。   我吓了一跳,一抬头,原来是唐易。   我们面对面地站着,好半天,谁也没说话。   我叹息一声:"一起上去吧。"   上到我和袁晓菲的"悬浮城堡"后,我洗了把脸,走到窗前。   唐易走到我身后:"宁宁,你的脸色很差,发生什么事了?"   我倒觉得他这次精神似乎很好:"你知道罗笛吗?" 第79节:天涯芳草(49)   唐易想了下:"罗棋的姐姐?"   我难过的点头:"她病了,间歇性的被害妄想症。"   唐易很惊讶:"怎么回事?"   我自嘲地笑:"和我一样,只是她选择了留下,却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唐易沉默,窗外救护车的声音尖叫着呼啸而过,我转头看他:"唐易,我会不会也有像罗笛的一天?"   唐易抚了抚我的长发:"宁宁,你不会的,你那么坚强,那么勇敢,那么善良,那么宽和,你不会的。"   我摇头:"可是我好累,好累,似乎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找不到一条可以走的路。"   唐易笑:"宁宁,你只是累了,去,躺下休息一会儿。"   我被他推到床上,我的眼睛却看着他:"那你……"   唐易拍拍我:"你安心地睡吧,我就在客厅里。"   今天我的心真的很不安,很惶恐,很孤单,我不想一个人。听到他肯陪我,我觉得心里宽敞了一些,我说:"谢谢你。"   唐易笑:"快休息吧,等你醒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糖醋鱼。"   我睡着的前一刻脑中蹿过一丝犹疑,我不是罗笛,也绝不会像罗笛那样。那么,我可不可以再给唐易一次机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或许这就是他们告诉我的现实,有着遗憾的现实,我是不是应该放开心胸接纳这一切?   如果可以选择,你愿意做一头快乐的猪,还是不快乐的哲学家?   我都不想,我只想好好地活着,却为什么那么难?   我在一大片渺无人烟的森林里慌不择路地奔跑,心被不知名的恐惧占据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我不敢回头。   跌倒了,爬起来,前面没有路了,换一个方向,我不停地跑啊跑,换了一个方向又一个方向,却怎么也跑不出这片晦暗的森林。   两条腿再也挪不动一步,我疲惫地倒在地上,惶恐地掉转头,却意外地看到了罗笛。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睁着一双战栗恐惧的眼睛,怜悯地看着我,仿佛在说:没有用的,无论你怎么跑,跑得多么快,跑得多么远,都没有路的,没有路的…… 第80节:天涯芳草(50)   我吓出一身冷汗,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仿佛溺水的人,全身没有一丝力气,我想要喊,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宁宁……宁宁……"   一阵猛烈的摇晃终于把我从混沌的状态中拉出来,原来是做了个梦。   "宁宁,做噩梦了?"唐易担心地站在我面前。   我点头,思绪还沉浸在罗笛哀伤的表情里,好久回不过神。   "没事吧?来,喝点水压压惊。"唐易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接过喝了,感觉清醒了一点:"没事了,大概最近太累了。"   唐易看我:"要不请个假出去走走吧,你不是喜欢到海边吗?"   我看他:"我一个人?"   "报个团吧,一个人不太安全。"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考虑看看吧。"   唐易点头:"你饿了吧?饭好了,洗洗手来吃吧。"   我穿上拖鞋去卫生间洗手,从镜子中看到自己有些恍然的脸,我用水扑了几下脸,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   走进客厅,饭菜已经上桌。我走过去,椒盐大虾、糖醋鱼、丝瓜猪肝、香辣豆角香干、青椒苦瓜、凉拌三丝、皮蛋豆腐、竹笋香菇汤……   我有些发愣:"为什么做这么多菜?"   唐易拿筷子给我:"估计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好好吃一顿。"   我坐下来夹了一口鱼,记忆中的味道,还是那么好吃。   "来,少喝点酒。"唐易倒了杯红酒放在我面前。   我端过酒,抿了一口,入喉处忽然有点酸涩,我眨了眨眼,让自己露出笑脸:"你的厨艺似乎没有退步。"   唐易笑:"幸好没有退步,我还怕生疏了。"   这一顿我们吃得很平和,但到后来我察觉出他似乎有心事,从头到尾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我看着唐易:"有什么事就说吧。"   唐易笑得有点尴尬:"你看出来了。"   我垂下眼睑:"如果还是让我回去的话就别说了,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唐易言辞支吾:"嗯……你……我……我这次来是和你谈离婚的事。" 第81节:天涯芳草(51)   我一怔,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唐易眼神闪了下:"我同意离婚了,哦,对了,我还带了文件。"说着,他起身走到沙发旁拿起他随身带的包,从里面拿出两份文件放到桌上,我扫了一眼,上面清晰地写着"离婚协议书"。   他把文件推到我面前:"这是我拟写的协议书,你看看,哪里不合适可以修改。"   我没有拿文件,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   他挑眉:"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突然同意离婚?"   他有点不自然地咳嗽了下:"我想,老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是我做错了,我应该放你自由,让你追求新生活。"   我怀疑:"真的只是这样?"   唐易忽然笑了:"宁宁,为什么在你面前我藏不住秘密?"   我皱眉:"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秘密需要隐藏?"   唐易点头:"是啊,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秘密需要隐藏,我只是想在你心里保有最后一点好印象。"   我有些不耐:"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易看着我:"宁宁,对不起,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我的心一颤,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唐易接着道:"自从你离开后我很消沉,经常喝酒,后来无意中认识了一个女孩,对我很好,为我做了很多事,我被她感动了,决定接受她的感情,所以……"   我抢过话头:"所以你同意离婚了,是吗?"   他点头:"是,我得对她负责。"   我看着他,一个男人要伤害一个女人的方式究竟能有多残忍,我终于领教了,原来他不是不放手,只是没找到更好的下家,一旦他找到了,就会跑得比谁都快。可是,我和他那么多年的感情算什么?我忽然很想笑。   唐易轻碰我放在桌上的手:"宁宁,你没事吧?"   我收回手,笑道:"恭喜你,遇见这么好的女孩。"   唐易看了看我:"谢谢你,希望没有带给你更多的伤害。"   我转动桌上的酒杯,觉得一切很荒谬很滑稽:"唐易,你们男人有'三不',女人也有的,知道吗?" 第82节:天涯芳草(52)   "什么三不?"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不纠缠,不回望,不停留。"   "不纠缠,不回望,不停留。"唐易跟着读了一遍,神情似乎有点释然又有点难过。   我继续笑:"所以,你不需要担心我,我会很好。"   唐易点头:"我也相信你会过得很好,希望你下次能遇见个好男人,不要像我这么糟糕。"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或许当日我应该狠心一点,逼迫他立刻离婚,而不是念着多年的情分,不想让彼此太难堪,如今却带给自己更多的羞辱和伤害,男人!   我起身把笔筒拿过来:"签离婚协议书吧。"   唐易同意:"你先看看内容。"   我拿起来大略扫了一遍:"存款我拿着,房子你留下吧,反正那个城市我也不会回去了。"   "我不需要,如果你不想回去,可以卖了再在这个城市另买一套,免得老是租房子住。"   "那你住什么,你不是还要结婚吗,房子你很需要。"   唐易有点急切:"结婚另有房子,你不用担心,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你别再推,这样我心里会好受点。"   我闭了下眼,我该感谢他,这个男人至少并没有恶劣到最后算计这点家当,我自嘲地笑:"那存款你留着吧。"   唐易叫:"宁宁,你一定连最后这点机会都不给我?"   我叹息:"唐易,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个才离婚的吗?"   唐易摇头:"当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   我阻止他:"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些就这样吧,对我来说都一样。"   唐易松了口气:"宁宁,谢谢你。"   我皱眉:"现在可以签字了?"   唐易点头,把两份协议书分别翻到最后一页:"你先签。"   我挑了支笔,刷刷两下签上自己的名字,接着他也签了。   我问:"要回H市办手续吧?什么时候去办?"   唐易犹豫了下道:"明天可以吗?"   我看了下表,晚上十点多了:"不知道明天能买到票吗?" 第83节:天涯芳草(53)   唐易道:"我已经订了明天一早的机票,明天你可以一起回去吗?"   我有些惊诧:"你已经订了明天一早的机票?"   唐易点头:"是。"   这个男人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好,那明天一早机场见吧。"   唐易看着我:"宁宁……"   我不看他:"已经很晚了,如果没什么事,我想休息了,你也回宾馆休息吧,明天还要赶飞机。"   唐易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欲言又止,把协议书装进包里,然后走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我才抬头,看到桌子上没有吃完的菜,这就是所谓最后的晚餐?   什么是现实,这才是现实!   我轻笑出声,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几乎不能自己…… 第84节:看不见的城市(1)   第三部分 看不见的城市   女人一生中最渴望听到什么?   不是:"我爱你!"   不是:"嫁给我!"   而是:"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曾经有个男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如今,一辈子还很长,我们却乘着飞机迫不及待地奔往离婚的地方。   我侧头看身边的男人,从上飞机后,他就没有说过话,一直闭着眼睛,连东西也没吃。   尽管冷静下来后,我对他提出离婚的理由有所怀疑,但有了阿欣的事件,我不敢再说自己了解他,他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我也无从判断。   可是,我心里还是有一丝不确定,或许他遇到了什么事?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因为我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我爱了半辈子的这个男人变成如此无情。   直到我看到那个女孩,那个青春娇俏的女孩,她穿着一条当下最新款式的迷你裙,她越过穿梭的人群,直直地向我们走来,行走间刚好在欲走光却不走光之间,意态撩人。   她旁若无人地给了唐易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才转头打量我,目光中充满了研判和挑衅。   这一刻,我忽然好恨唐易,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他一次又一次这样羞辱着,甚至还愚蠢地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一秒钟也不想再停留,我像个战败者一样落荒而逃,几乎不辨方向。   "宁宁。"唐易从后面叫我。   我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唐易追上来拉我的胳膊,我反抗性地用力一甩,手恰好打在他的眼睛上,他啊的叫了一声,放了手。   我有些慌乱地回头:"没事吧?"   他捂着眼睛,整张脸皱着,看起来很疼的样子。   我伸手想要拉下他的手,看看眼睛的情况,却被人一个趔趄撞到了一边。   迷你裙女孩占据了我刚刚的位置,焦急地问:"是不是很疼啊?要不要去医院?"   唐易吸了口气,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事,等一下就好了。"   迷你裙女孩转头瞪了我一眼,然后翘起脚尖对着他的脸轻轻吹气,像为摔疼了的小朋友吹嘘嘘一样,抚慰他的疼痛。   我咬了咬牙,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多余的第三者:"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唐易,我在家等你办理一切手续,记得,你一个人。"   说完,我越过他们,像越过千山万水的屏障,向出租车站点走去。原来我刚刚走错了方向,道路有方向标志,飞机场有方向标志,房子有方向标志……可是婚姻有吗?人生有吗?我找不到答案。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描述,路过而没有进去的人所见的是一个城,困在里面而永远离不开的人所见的是另一个城。你第一次抵达时所见的是一个城,你一去不回时所见的是另一个城。   如今,我走后又回来,看到的是怎样一个城?   从机场到家的路程,几乎穿越了大半个城市。这座我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的改变,一切还依旧。然而,在这城市的背后是不是也隐藏有一座看不见的城?就像我们的婚姻后面是不是有另一个婚姻?人生后面有另一个人生?   我不能确定,忽然间我有了一个错觉,曾有的一切是真实的吗?所有的一切记忆会不会都是来自我的想像?其实根本不曾存在,就连唐易这个人,甚至我们的婚姻,也是虚拟的? 第85节:看不见的城市(2)   所以,当我下了出租车,站在小区前,感觉脚步有些漂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为什么会回来,这里真的曾是我的家吗?   "宁……宁?"有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我茫茫然地抬头。   "真的是你!"试探的声音转为肯定的惊喜,由远而近,我终于看清楚大太阳下向我走来的人--阿欣。   第二次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见到她,我缥缈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回到眼前的人身上,回到过往的伤害上,回到那天的记忆上……我不知道这一次她为何又出现在这里,可是,我却不想再关心。对于唐易,既然我已经决定放弃,那么他最终要选择谁,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我向阿欣迎面走过去,在她面前,我没有必要退缩,只是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我没有停留,甚至没有看她,我直直地走了过去。把她当成路人甲或路人乙,我不认为我和她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我也没有心情。   "宁宁。"当我与她交错而过后,阿欣从后面再次低声叫道。   我的脚步依然继续,我打定了不想理她,尤其在这个时候。   可是她似乎也打定了不想放弃,她从后面奔跑着追过来,在我身前面对面张开双臂拦住了我。   我只好站在当地,面无表情地盯视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神经错乱的陌生人。   她用力深吸了口气,然后才抬头看我,脸上有一抹压抑的愧色和决然,郑重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但愿能够看看每个人的心肠,打开他的胸口,向里面观察他的思想,然后重新关上,好认清他真是朋友,不致上当。   --古希腊谚语   阿欣要走了,她要离开这座城市,回广州重新开始。   临行前,她想向我道歉,为了她对我造成的伤害和对友谊的背叛。所以,她来找唐易,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她已经来了三次,都没有找到人,却在今天意外地见到了我。   她说她不是想求得我的原谅,她知道她做的事不值得原谅,可她还是想正式对我说声:"对不起"。 第86节:看不见的城市(3)   她说,她这一生中可以毫不愧疚地面对所有人,唯独我除外。这些日子里,她内心承受着无尽的鞭挞和煎熬,因为我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朋友,这份友谊,或许永远也找不到了。但她却没有好好珍惜,轻易地就捣毁了,用了一种最愚蠢的方式,伤害了所有的人。   听她说着这些,我不知道该作何表示,能有勇气承认并面对自己错误的人还是比较勇敢的。其实,在她曾经写给我的那封信里,事后我想起,从字里行间已经看出她的悔意,只是,即便如此,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当事情已经发生,当伤害无可挽回,当友谊无法维持……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   至于原谅与否,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看能否过得了自己良心的那一关。过得了,自己就安然,过不了,别人就算原谅了也是枉然。   所以,从头到尾,我一句话都没有说。我没有掉头离开,还肯站在那里,听她的忏悔,已经是仁至义尽。我毕竟也是个凡人,不能再对我要求过多。   "宁宁,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些,我内心真的说不出的感激,你不知道这给我多大的压力。"阿欣感动的表情。   我冷冷开口:"你说完了?"   阿欣点头:"是。"   我面无表情地迈步打算离开,却在心里暗暗希望以后永远不要再见到眼前这个女人,至少在我的心完全康复以前。   "宁宁。"阿欣却又急急地叫道:"你这次是回来帮唐易的吗?"   帮唐易?我的脑子里打出一个问号,这句话拉住了我即将离去的脚步。   我转头看着阿欣:"你刚说什么?"   阿欣也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唐易公司出事了,你是为这个回来的吧?"   我下意识地脱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欣看我好像真的不知情,于是就解释说她也只是听说的,似乎是唐易和人合伙做生意,被人骗了,要么赔偿近千万的资金,要么有可能当作诈骗犯被起诉。   上千万?诈骗犯?我用力地眨眼又眨眼,似乎努力想要从这天外飞来的消息中清醒过来。 第87节:看不见的城市(4)   "宁宁,你……没事吧?"阿欣有些担忧地轻唤。   我摇头再摇头,努力稳住情绪:"没事,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阿欣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话,不过,如果你现在离开他,没有人会说你什么!"   我苦笑,只剩下苦笑,然后转身慢慢往楼里走,没有说再见。有些人还是不见的好,甚至最好从不相识。   感情如果有变,真要洒脱地做个了断的话,最好是在对方风声水起的时候,否则心上会有落井下石的阴影,情义中人更难做得出手。   --梁凤仪   走到楼门前,我没有上楼,我开始给小吴打电话,他是唐易公司的员工。如果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即使不知道全部,至少也了解其中一部分内情。   慌乱中,却拨错了号码,拨到了吴常志那里,他问我现在哪里。我无意多说,只说有事,一切等回去再说,就急切地挂掉了。   当我联系到小吴,他本该在公司上班的时间,却在家里睡懒觉,这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阿欣所说的部分可能性。我约了在他住所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我到时,小吴已经等在那里,对于我的贸然相约,他大概早猜出来意。所以,也没等我开口,就主动把他知道的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前段时间,唐易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一家香港背景的公司,这家香港公司自称可以拿到大量的外贸订单,想在内地成立一家外贸公司。但因对内地市场不了解,所以想找家内地公司一起合作。   大部分生意人都知道,在同等质量的前提下,内地的生产成本要低很多,如果确有很多外贸订单,这块的利润空间还是很大的。唐易对此很心动,追求利益毕竟是经商的驱动力,于是他提出前去考察香港公司的要求,对方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经过一番实地考察和查证,唐易确认对方确是正常经营而且有一定实力背景的公司,而且也亲眼看到了一些外贸订单。   所以,唐易回来后,就开始着手注册外贸公司,办公场所就暂时安在原来公司里,只是又多租了两间,添置了办公设备和人员等,外贸公司迅速落成。 第88节:看不见的城市(5)   在这期间,香港公司那边负责人过来了两次,并带来了部分注册资金,安排了两个副总,其他都交给唐易全权负责,那种做大事的气度真得很让人倾服。   公司就这样运作起来了,很快地从香港那边,就有订单过来,唐易这边就找了一些下游的有生产能力的中小企业加紧生产,当然这些订单都不大,香港那边解释说,是前期的一个尝试,等到双方互相认可了就可以增加订单数量。果真,不久后,就有一批大订单传来,而且催得很急,说是必须尽快加大生产力度,在限期内赶出来。   小吴说,那些天,他们到处跑,寻找生产单位,考察生产规模,洽谈生产合同……每天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终于敲定了一批生产企业。为了保证交货的时间和质量,每家生产企业都预付了大货保证金,这是一笔不小的资金,约有近千万。   后来这笔资金却不知什么时候神鬼不知地被香港公司抽走了,而且人去楼空,再也找不到这家公司的踪影。所谓的外商也不存在,合同更都是假的……   就这样,九百多万的资金,都落在了唐易一个人头上,他的人在,户口在,公司在,他无处可逃……   失去金钱,只是失掉半个人生;但是失去勇气,则一切都失掉。   --《塔木德》   小吴走后,我一个人在咖啡厅里坐了很久。   我猜不透上帝这样做预示着什么?他把这所有的劫难同时堆到我的面前。是对我的考验吗?看我的耐力有多强?看我的心性有多高?看我的灵魂有多少分量?   这一刻,我几乎不能把握自己,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离开他。是他先不仁,而非我不义,如阿欣所说,离开他,我无可厚非。何况我们本来也打算离婚的,我没有必要继续蹚这条浑水,让自己跟着陷入绝境。   可是,我的感情却叫嚣着竖起反对的旗帜,它质问我说,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怎忍心就这样抛下他,任他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一个应付不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你真的狠得下这样的心吗?何况他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首先想到的却是你,为了不拖累你主动提出离婚,甚至把他目前最需要的全部的钱财都给了你。能说他对你无情吗?能说他不爱你吗? 第89节:看不见的城市(6)   然而,这么大的劫难,我这脆弱的肩膀能抗得住吗?我们这摇摇欲坠的婚姻能撑得住吗?我和他还真的能携手并肩吗?   我没有信心,真的没有,而且,很害怕,很害怕。   那是一种来自心灵的畏惧,一种明了自己力量的胆怯,一种对未来毫无把握的惶恐……   我用手捂住脸,多希望这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睁开眼就什么都消失不见了。生活又回到正常的轨道,没有背叛,没有出走,没有离婚,更没有巨债……   我知道我不能向家人求救,他们一定会让我离开唐易,因为他们爱我,所以他们绝对不能做到客观。   我想了又想最后拨通了叶总的电话。他是阅历丰富的人,对于人生和世事有着相对透彻的看法和见解。   失望的是叶总正在外地出差,不能和我面对面的对话。当他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沉吟了半天,最后让我在夜深人静时问问自己的心:倘若这时候离开,真出了什么可怕的事,自己能否心安理得地过下半生?   鱼说,你看不见我哭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能感受到你哭因为你在我心里。   --村上春树   当我再次回到家时,已是华灯初上。   白天的喧嚣悄悄掩藏,夜色似乎为所有的一切笼上了一层隐晦的面纱,有些朦胧,有些神秘,就像坐在沙发里唐易的面容。   看到我回来,唐易似乎长吁了口气,随即有一丝愤怒从眼角扩散:"我到处找你,手机也关机,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差点儿报警。"   我放下手包,走进里间去换衣服,用这时间缓和唐易的心情,因为接下来要谈的话题或许会激起他更大的怒气。   "我问你呢,你跑哪去了?不是说了要去办手续吗?"唐易隔着房门不满地大声道。   我穿好衣服,慢慢走回来,在唐易对面坐下,看着他。   唐易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咳嗽了下掩饰道:"你该不会要反悔吧?我可都对我女朋友说了,她可一直在等着呢。"   "如果你们彼此喜欢,那等事情解决后,我一定无条件退出。" 第90节:看不见的城市(7)   唐易愣了下眉头:"什么意思?"   我伸手去握他放在沙发上的手:"唐易,现在我们还是夫妻,这么大的事你应该让我知道。"   唐易愕了下,瞪着我:"你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听谁说的?"   我点头:"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什么打算?如何解决?"   唐易脸上的表情转了又转了,最后恼羞成怒地一把摔开我的手:"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我的身体被他一挥向后撞到沙发靠背:"唐易?"   唐易站起来,似乎想要上前查看,随即又改换了主意,冷声道:"你似乎忘了,我们正在办理离婚。"   我揉着被他挥疼的胳膊:"离婚的事可以以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公司的事。"   唐易狠声道:"我说了那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我深吸口气:"我们一天没离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唐易咬牙:"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办手续,办完后,你就立刻回F市。"   我摇头:"我不会回去,除非事情解决了。"   唐易一口气闷在喉咙里,好半天才嘎声道:"如果事情解决不了呢?"   我站起来,走到唐易身前:"一定能解决的!"   "如果解决不了呢?"   "一定能解决的!"   "我是说如果解决不了?"   "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解决!"   唐易一拍额头,像被马蜂蜇了似的转身在客厅里转圈圈,我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有病?"唐易突然停下脚步,狠狠地瞪着我。   我毫不退缩地回视他:"若说有病,你比我病的更重。"   唐易怔了下,随即露出嘲讽的笑:"原来我比你病得重?!"   "当然!"我想缓和一下气氛,倒了两杯茶,递给唐易一杯,"否则,你不会在这个时候硬要赶我走。"   唐易没有接杯子,只是看着旋转的水涡:"那你为什么非要赖着不走?"   我把水杯塞到他手里:"我以为你懂!"   唐易握着手里的杯子仿佛握着一把带刺的刀:"我不需要怜悯。" 第91节:看不见的城市(8)   我喝了一大口茶,声音却依然紧窒:"你当然不需要!"   唐易捏紧杯子:"我也不需要帮忙。"   我轻声叹息:"我不是要帮你,我们只是同乘一条船。"   "同乘一条船,同乘一条船……哈哈……"唐易突然大笑。   我被他笑得有些发毛,我从没听他这样笑过,像是一匹受了重创的野兽,笑声中有着无尽的嘲讽和凄怆。   "好个同乘一条船。"唐易收住笑声,讥诮地看着我,"你真是个伟大的女人,对于一个背叛了你的丈夫,你不但没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却反而要同船共度。这样的女人世上能有几个?你真的好伟大,好了不起……"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却没有出声,我知道他心里难受需要发泄,或许发泄出来就好了。   唐易将手里的杯子狠狠地摔向墙壁。哗啦一声,杯子被摔得粉碎,水溅了一墙。   唐易眼睛恶红地喊道:"江宁宁,你不能让我保有最后一点尊严吗?你一定要让我像条丧家犬样在你面前出丑吗?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嘭!唐易摔门而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我心脏猛地瑟缩了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恍然地站起来走上前,蹲下身一片一片的捡拾着地上的碎玻璃,每一片都像是唐易绝望的心,我真的能捡回来吗?   人们只想到怎样保护他们的孩子,这是不够的。应该教他成人后怎样保护他自己,教他经受得住命运的打击,教他不要把豪华和贫困看在眼里,教他在必要的时候,在冰岛的冰天雪地里或者马耳他岛的灼热的岩石上也能够生活。   --卢梭   唐易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也没有在公司。自从公司资产前天被冻结,相关部门接手后,就没有人再看到唐易。公司是他的心血,是他的孩子,一个刚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孩子,就这样被扼杀了。哪一个做父母能眼睁睁地去看着?那太残忍,太冷酷,太无情。   我不知道唐易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他,也没有他的音信。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能问的人全问过了。手机拨了N回,回复一律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处,我好怕他出事,或想不开。 第92节:看不见的城市(9)   我一份份地买来新出的报纸,二十四小时地开着电视,搜索所有的社会新闻,无限恐惧地盯着电话,生怕下一刻收到让去认领尸体的通知……   时间,在这里似乎被无限延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当七十二个小时过去,我的精神崩到了极点,我终于受不住了。   我开始给唐易的父母打电话、给他的两个姐姐打电话,这件事情太大了,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果然他们还不知道出了事,我就知道唐易不会告诉他们。他就是这样的倔脾气,有好处愿意与人分享,受苦受难的时候就一个人抗着,即便被压垮了,也不向人求援,更不希望被亲人看到,这也是他那么迫不及待想要和我离婚的原因之一。   唐易的父母和两个姐姐都生活在南方的一座小城,那里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比起大都市的嘈杂和喧嚣,不知要舒心多少倍。每次我和唐易回去都不想回来,而且计划着将来要回小城颐养天年,现在看来,这计划似乎遥遥无期了。   第二天,唐易的父母、两个姐姐和姐夫就火急火燎地从小城赶来了,当我从车站接到他们,我快要窒息的心终于获得一丝喘息的缝隙,那一刻我真想抱着他们失声痛哭,可是我怕吓坏了老人,他们年岁大了,经受不住太过剧烈的刺激。我只能强自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思潮,握了握每个人的手,借以获得一点安慰和勇气。   法斯宾德在电影里,借用阿里的口说出那句困扰他一生的伤痛:别害怕,恐惧会吞噬灵魂。   然而,或许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或许没有办法逾越,最终他还是被恐惧吞噬了,灵魂,乃至生命。   当我们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当我们一个又一个地询问熟悉的或陌生的人群,当我们逐家宾馆酒店地排查……就在我们几乎绝望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我们按着对方给的地址找过去,是一家隐藏在小巷深处的旅馆,条件非常简陋。   旅馆老板一见到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抱怨,说什么真是倒霉啊,本来好心看他没地方去让他住下的,没想到却是个醉鬼,什么一天到晚喝个不停啊,连东西也不吃,这不是纯粹找死吗,要找死也换个地方,干吗来触他的霉头,而且什么证件都没有,这要是死在他这儿了,他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第93节:看不见的城市(10)   后来还是脾气比较急的二姐夫喝住了他,让他别啰唆快点领我们去看人,这才停住了他的唠叨不休,乖乖地带我们拐进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要求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将人带走。   一踏进房间,一股熏人的酒气混浊着臭气席卷而来,我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因为没有窗户,大白天的房里却是一片昏暗,啪的一声旅馆老板打开灯,我眨了眨眼,才看到有个人虾米般蜷缩在床上。   我走过去,看到他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抵着胃,额头紧紧地皱着,有着酒精也冲散不了的浓浓的愁郁,脸色苍白,胡子拉碴的,浑身酒气冲天,衣服被揉弄得不成形状,若不是嘴里不时发出几丝微弱的呻吟,真让人以为这已经是个死人……   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地冲出眼眶,那个骄傲的,果敢的,总是神清气爽的唐易……两个姐姐也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宛如流浪汉般肮脏邋遢的弟弟,我们三个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二姐夫则上前想弄醒唐易,又喊又摇又打的,却怎么也叫不醒,整个场面乱成一团。幸亏大姐夫比较镇定,一边拉开不停摇晃唐易的二姐夫的手,安排他出去拦辆出租车,一边阻止我们继续哭泣,说得把唐易送去医院。我们这才从悲伤中缓过神来,赶紧七手八脚地把唐易扶了起来,让大姐夫背上车送往医院。   东罗马帝国有个国王,迫切希望了解人类的历史。一天,一位哲人给他送来了五百卷书籍,可国王朝政缠身,日理万机,无暇披卷阅读,便责成哲人将书带回,加以压缩综合。   转眼过了二十年,哲人回来时,那部书籍经压缩得只剩了五十卷,可此时,国王年近古稀,已无力啃这些伤脑筋的古籍了,便再次责成哲人将书缩短。   转眼又过了二十年,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哲人来到国王跟前,手里拿着一本写着国王孜孜寻求的知识的书,但是,国王此时已是奄奄一息,行将就木,即使就这么一本书,他也没有时间看了。   这时候,哲人把人类历史归结为一行字,写好后呈上,上面写道:人降生世上,便受苦受难,最后双目一闭,离世而去。生活没有意义,人活着也没有目的。出世还是不出世,活着还是死去,均无关紧要。生命微不足道,而死亡也无足轻重。 第94节:看不见的城市(11)   唐易的昏迷主要是饿的,在医院里我们受到各种异样的注视。每个人都很好奇是在什么样特殊的境况里会饿到昏迷?   医生为他注射了葡萄糖,并告诉我们幸好送来得及时,只要修养一段时间,不会有什么大碍,我们才松了口气。   在这期间,大姐夫回家接了公婆过来,先前去旅馆时怕有什么意外没敢让老人跟去,现下虽亲眼看到儿子平安无事却折磨成这样,婆婆首先忍不住哭泣起来,公公也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只是一遍遍地用毛巾擦拭着他的脸和手,才几天的功夫,我已明显的感觉到他瘦了。自从出事以来,他该是怎样地经受着这种种的煎熬?该是如何承载着这致命般的打击?我甚至想起他上次去到F市和我谈离婚的那天,我还觉得他精神似乎很好,当时,他该是怎样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悄悄地擦拭眼角的泪,为什么?上天造了我们,却又给我们这么多的考验!如果人活着就是要这样地受苦受难,我们为什么还要来这世上一遭?如果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两手空空,撒手人寰,我们这样苦苦地挣扎又是为了什么?是上天耍了我们,还是我们太愚钝,还没有领悟到生命的真谛?   也许多年后的某个所在,   我将轻声叹息将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交叉着两条路--   而我选择了足迹稀少的一条,   人生所有的差别由此造成。   -- 罗伯特·弗罗斯特   唐易醒时的确切时间我不知道,当时我趴在病床前打瞌睡,是他起床的动静惊醒了我。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唐易挣扎着下了地,身体却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我惊慌地跳起来扶住了他。   他看了看我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往外走。   我上前搀扶着他:"要去厕所吗?"   唐易微微地点了点头,走起路来有点气喘,我知道他还相当的虚弱。   一路陪他到了厕所,夜间没什么人走动,我向厕所里喊了几声,没有回音,我想跟进去,唐易不让,我只好守在门口,竖起耳朵提心吊胆地听着,真怕唐易昏倒在里面。 第95节:看不见的城市(12)   医院,厕所,厕所,医院,上次是我,这次是他,相同的是,回去的时候我们一样沉默,各怀心事。   回到病房,唐易重新躺回床上,我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他在逃避,也没有强迫他。   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酸痛,却又不敢走开,只好继续坐在椅子上守着,本来公婆们也坚持着要留下来的,一是医院不让这么多家属陪着,一方面我说唐易醒来肯定不愿意看到如此劳师动众的场面,那会让他下不来台。这样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劝回去休息,并答应只要唐易一醒,就打电话报告消息,无论多晚。我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正是睡眠最沉的时候,还是算了吧,等到天亮再打,正好让他们熬点热粥过来。   我放下手机,环视了病房一圈,这间病房里一共有六张床位,都住满了。平时不上医院不知道每天都有这么多的病人,有的患了绝症命在旦夕,有的长年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或许想想他们,我们这些身体健康的人是不是应该知足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收回逡巡的目光,一回头却对上了唐易探询的视线。   我释出一个笑容:"睡不着?"   唐易却躲开了我的询问,垂下眼睑,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   我俯身向前:"你说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这回我听清了:"坐着累,你到床上来睡吧。"   我愣了下,随即想缓冲一下气氛:"好啊,刚刚我就想上床了,怕你把我踢下来。"   唐易嘴角抽搐了下,露出一抹苦笑,没说什么,只是把身子向旁边挪了挪。   我脱了鞋,躺在他身边,这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情境,有多久我们没有这样同床共枕了?   我忍不住侧头看他,只见他两眼大睁,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在看一座无法穿越的大山,目光说不出的沉重。   "在想什么?"   唐易没动,好半天才嘶哑地出声:"我在想……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惩罚我……背叛了你……" 第96节:看不见的城市(13)   说到最后一个字,我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身体传来一阵颤抖,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这么热的天,头上却全是冷汗……   "唐易,你别瞎联想,这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我边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边劝慰道:"只要你坚持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唐易也侧过头来与我面对面,犹豫了半天低声道:"你……会陪着我吗?"   我笑了笑:"我这不是在陪着你吗?"   唐易眼睛亮了下,随即转为说不出的复杂。他伸出一只手将挡在我眼前的一小绺头发绾到耳后,又异常轻柔地抚了抚我的长发,小心珍贵地摸了摸我的脸,发出一声好长好长的叹息,然后转过了身体:"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   "没必要怎样?"   "我已经……失去了这份……资格!"   这十个字是从唐易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我懂他的意思,我更懂他的哀伤!我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唐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当男人遇到压力时,他会变得心事重重,沉默寡言。这时他的思维走进了一个洞穴。他在洞穴里独自思考自己的问题。其他的一切他都视而不见。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   唐易出院回家了,当然身体还有些虚弱,需要休养。   我们这几个女人变了法地为他烹煮美食,希望增加他的胃口,让他多吃点,补养身体,几个男人则尽量地开解他,给他精神上的支持和支撑。   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没什么事了,能吃能说能笑了。公婆和姐姐们都舒了口气,因为姐姐和姐夫都有工作不能请假太多,于是,就又匆忙地赶回去了,走的时候一再叮嘱有什么事务必要打电话。   在这个家里,彼此间还是很和睦的,公公退休前在政府部门工作,虽然没太高的官位,但性情敦厚,很顾家;婆婆以前主抓计划生育工作,开朗热情,很好相处。他们两个回去也没什么事,而且也不放心唐易,就留下来了。   目前的种种处境都让我打心底里也希望他们多待些日子,我原以为这样可以缓冲唐易内心的伤痛,可是,事情似乎却不是那个样子。 第97节:看不见的城市(14)   在公婆和我面前,唐易都很正常,吃饭,说话,睡觉,和我们一样。可是每当他一个人独处时,他就会流露出无尽的绝望和空茫。有两次,我无意中看到,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那份感觉我无法描述,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   而每天,他足不出户,除了吃饭睡觉外,他就不停地看碟,而且翻来覆去只看一部片子--基斯洛夫斯基的《十诫》。   《十诫》语出《圣经》,《圣经·出埃及记》载,十诫是耶和华所授,并命摩西颁布施行。内容是:不许拜别神;不许制造和敬拜偶像;不许妄称耶和华名;须守安息日为圣日;须孝父母;不许杀人;不许奸淫;不许偷盗;不许作假见证;不许贪恋他人财物。   我对于电影其实是不怎么看的,但这部影片却印象深刻,因为这部电影很长,里面一共讲述了十个小故事,每个小故事约有五十分钟,整部影片加起来几乎可以看作是部短篇电视系列剧。   我还记得买这套碟时是一个飘雪的周六,买回来后我们就守在电视机前一天没出门,一口气从头看到尾,看得昏天黑地,混混沌沌,而且,我们两个一边看一边不停地辩论,谁都想让对方认为自己的观点是最接近作者本意的……   当然最后谁都没有说服谁,于是我们谁也不做饭给对方吃,后来实在饿到顶不住了,才猜拳决定,那天,我倒霉地猜输了,还被唐易奴役着做了一顿:"闷气"饭……所以,这部片子我虽然只看了一遍,很多画面还记得很清楚,还有这背后的悲悯和质疑?   人生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不是忙着活,就是忙着死。   这是来自影片《肖申克的救赎》中的一句经典对白。   《肖申克的救赎》是一部激励人心的优秀作品,它告诉我们无论遭遇怎样的困境和挫折,都不要放弃希望,哪怕那希望有多渺茫,只要坚定信心,就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   我到音像店里买来这碟片,家里原来的那部被别人借走了,再没还回来。我把这部影片拿给唐易,希望他能从中有所领悟。 第98节:看不见的城市(15)   唐易看了看我,还有我执拗的手,没说什么,把影片接了过去,换下了那部看了不知多少遍的《十诫》。   我暗暗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竟然很紧张。此一时,彼一时,一切都已不同。过去的那种温馨和谐的生活,或许将永不会再回来,我不知道。   我悄悄地后退,想还唐易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让他能够静静地观看和思考。就在我走到门边的时候,唐易叫住了我:"宁宁,一起看吧!"   我回头看他,他朝我点点头,于是我走回去,坐在他身边。   尽管这部影片已经看过,但重新再看,感觉依然还是那么的震撼。   蒂姆·罗宾斯虽是初出茅庐,演技却颇为不俗,将安迪这个不屈不挠的角色演绎得可圈可点,深入人心。即使最后的结局染上了较浓的传奇色彩,却依然带给人们无限的启迪和希冀……   将近一百五十分钟的片子播完,我从一旁偷偷地观察唐易的表情,我当然不指望一部影片就能让他找回所有失去的生命的动力和渴望,可我还是隐约抱着一丝期待,哪怕有所触动,也好过这死气沉沉。   唐易一定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他站起来走过去从影碟机里取出碟片,拿到手里晃了晃,露出一个嘲弄地笑:"碟片里的人生!"   我有些疑惑地看他,他又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忙着死的,反正……人早晚都会死的,又何必忙于一时?"   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是好是坏,但人只要不死,一切就有机会,就有希望,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至于其他的,就都留到明天再说吧。   人们常说,童年最快乐。通常我们只想到,那是由于童年无忧无虑。事实上,童年的快乐更是来自对环境由衷的欣赏和对人间的信心。   --罗兰   唐易公司资产清查情况出台了,扣除各方面的相关费用,折旧费用,员工工资,又由于公司出事导致上下游关系客户的连锁反应,以及投入外贸公司的资金等综合下来,公司最后的资产竟然只剩下了不到四百万,还有将近六百万的资金需要填补。 第99节:看不见的城市(16)   六百万?一时之间,我和唐易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可是,若不还钱,唐易就会坐牢。   虽然公安机关在追查香港那批骗子的行踪,可是人海茫茫,又是在香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水落石出。   唐易说:"坐牢好了,几年的工夫,没什么大不了。"   表面上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我感受得到他内心的惶恐,一旦进了监狱,他这一生就毁了。   "不!我--们--还--钱!"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将钉子钉在地上,我一定要坚定这信念,必须要坚定这信念,直到它完成。   唐易不接受,他知道这在眼下的情况该有多难。   可是我请求他:"以后我都可以听你的,这一次请你听我的。"   唐易的父母也请求他,请求他别抛下父母不管,别让他们到监狱里去探望他。   唐易最终妥协了,面对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他无法拒绝。   他说:"好,我们还钱!"   于是,我们请求主管部门和那些债主,因为唐易也是受害者,所以他们特别通融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期限。   房子、车子全处理了,因为急于出手,价格被压得很低,再加上家里的一点存款,以及能卖的东西全卖了也才凑上二百万。   唐易的两个姐姐给凑了一百万。她们也都只是工薪阶层,这笔钱已经是她们家庭全部的积蓄了。公婆也拿出了养老的存折,上面有四十五万,我们只提了四十万,给老人留了五万,人老了,得有个准备,又赶上这么大事,万一有个病痛的,手头不能一分钱都没有。   我也从父母和哥哥那里借了六十万,这样一共凑上了四百万,还差二百万,要从哪里出?   这个时候除了直系亲属也没什么人敢借钱给我们,都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们能借的对象都借了,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厚的脸皮,就连很久没联系的,从来不走动的,只有过一面交情的……总之,但凡想到的人就绝不放过。   每天每天,我和唐易这样奔波着,穿过城市的钢筋水泥,一处又一处地吃着闭门羹,直到夜色很深了,才像狗一样拖着两条疲乏的腿爬回家中,一头栽到床上,什么都不想做,什么话都不想说。 第100节:看不见的城市(17)   在她的乳房间是我的家,她的乳房之间。   家的三面带给我空旷和害怕,可第四面却安筑在她的乳间,暖融融如入力量之城。   我终日忙碌,愉快无比,   无须回首,害怕背后蛰伏的   恐惧。因为我自有堡垒,快活无比。   我无须寻找我的灵魂,用祈祷   腐蚀我的恐惧,我只需每晚回家   找到门闩,把自己关在门内,把恐惧挡在户外。   我只需每晚回家,把自己的脸   埋在她的乳间;我一天有何贡献?安宁自会分辩。   而我的失败,我的过失   亦莫名地来自她的身躯,   默默地,我不无羞愧。   于是,我希望把脸深埋在她的乳间,   度过永恒的时光;   我的心充满了安宁,   我的手满握着她的乳房。   --《被爱者之歌》   这种人间地狱般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的信心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原来直面困难是这么的难,这么的难。   尤其当距离期限的日子愈来愈近,我们的房子也得在月底前腾出来,我们就要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了。   那天晚上,当我再次两手空空地回到家中,我的神经终于崩溃了,我忍不住失声痛哭,泣不成声,似乎想要把这段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羞辱和折磨一并倾泻……   唐易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抱着我,任我发泄个够,直到我哭得精疲力竭,头脑昏沉,我才逐渐停止了哭泣。   我靠在唐易的怀里,这个宽阔的怀抱,有多久没有这样亲密的依偎,这时,我才想到,这个被我依偎的人,这些日子也遭遇着和我同样的残酷和无情。   "唐易,你也哭一场吧,哭过后,心里敞亮多了。"   唐易什么也不说,只是用力地抱紧我,我们这样相拥着彼此,用以抵抗那来自心底的恐惧和战栗。那一刻,我以为看到了两颗百分百相系的灵魂。   弗洛伊德在某个地方曾经说过,人一生下来就是神经病的,这是一个:"半真理"。人并非生下来就是神经病的,但是他生在一个神经病的人类里,周遭的社会迟早会把每一个人逼成神经病。人一生下来是自然的、真实的、正常的,但是在新生儿变成社会一部分的时候,神经病就开始运作。 第101节:看不见的城市(18)   就我们目前的情况,我们是神经病的,神经病包含一个分裂,一个深深的分裂,你不是一个整体,你分裂为二,或是分裂为很多部分。   --奥修   我以为自己看到了两颗百分百相系的灵魂不过是一种幻觉,事实上,却是我们早已分裂为三个、四个,甚至五个、六个,或更多,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   我们搬家了,从原来的房子搬进租来的一居中,不只空间小,环境差,还增加了支出。   债务方面,叶总和以前的同事帮着凑了四十万,唐易几个要好的同学和员工一共帮了六十万,现在还差一百万,最后的一百万,可是能找的朋友都找了,再无人可借。   公婆已经回去了,回去看看是否还能再找街坊邻居张罗点,但我们心里都清楚,这根本不可指望,毕竟不是一万两万的小数目。   眼看着距离期限还剩下五天,我和唐易一筹莫展。   早上醒来,各自喝了杯牛奶,然后,彼此呆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对无言。   直到门铃响起,我们才从呆滞中惊醒过来,唐易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原来是女房东来送电卡的。   租房的时候,电卡没在这边,好在表里还有不少电字,房东说哪天到这边办事时顺道捎过来,今天恰巧路过,就送上来了。   我和唐易勉强挤出僵硬的笑容应付着房东的问东问西,后来大概看出我们气氛的诡异,还算识趣地起身告辞了,临走的时候附在我的耳边小声道:"你们两个吵架了?"   我愣了下,随即顺应她的联想点了点头,免得多费口舌解释。   房东安慰的拍拍我的肩头:"男人有时很小气,哄哄就好了。"   "嗯。"我应和着,把她送出了门外。   回过头,看到唐易换好了衣服似乎打算外出:"你要去哪儿?"   唐易觑了我一眼,没回答却反问道:"房东和你说什么?"   我眨了下眼:"嗯……他以为我们吵架了,让我哄哄你。"   唐易"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也没告诉我要去哪里,就套上鞋子走了。 第102节:看不见的城市(19)   我没再追问他的去向,这个时候能去哪里呢,不是想办法去找钱,就是出去透透气,我知道他的心已经压抑到没有缝隙,其实我的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也想找个地方透口气,可我只是有气无力地半躺在沙发里,感觉浑身软绵绵的,一动就浑身疼,这是最近四处奔波的后遗症。   虽然身体不想动,我的脑子却一刻也没有闲着,我在记忆的档案里搜索所有的名单,看是否还有不小心被遗漏的"潜藏分子",能否将我们救出这水深火热之中。我一个个地回想着,一个个地排除着,直到最后我的记忆停在了F市。那段出走的日子,袁晓菲、吴常志、罗笛、罗棋……我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们打电话?一百万,我知道他们大概都有,只是我和他们的交情毕竟还浅,如何能张这个口?倘若借不成,或许连原来的那点友谊也失去了……   可是,一想到压在我们头上的沉重债务,以及五天的期限,我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能借最好,我会感激他们一辈子,若不借,也天经地义,我也依然把他们当朋友看待……反复了好几遍,我鼓足勇气从手机里翻出他们的电话……   "……天空透露着微光,照亮虚无迷惘,在残垣废墟之中,寻找唯一梦想……"手机音乐铃声却在这时蓦地响起,我吓了一跳,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罗棋,我正想找的人,我长吸了口气接起了电话。   在长篇小说《飘》中,玛格丽特·密切尔借男主人公白瑞德之口说:坏家伙总能看到比别人更多的内幕。   我在镜子前翻来覆去地审视自己,眉毛化得太淡了,加重一点,唇色不够光泽,打亮一些……还有眼影、睫毛膏……   自从接到罗棋的电话,我的心就狂跳着,罗棋竟然来H市了,他约我到酒店的咖啡厅去聊聊。   放下电话,我就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迫不及待地开始化妆打扮,仿佛第一次恋爱的小女生,要去赶赴恋人的约会。   当我到达咖啡厅时,罗棋已等在那里。   从我走进去到落座这段距离,罗棋的目光大剌剌直射过来,宛如探视灯般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个彻底。 第103节:看不见的城市(20)   我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包,故作轻松地走过去:"嗨,欢迎你来H市。"   罗棋点点头,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表情有些倦怠。   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随意要了杯蓝山咖啡。   在侍者上咖啡的空挡,我知道了罗棋刚从加拿大回来,听说那边有位很有权威的心理医生,对于像罗笛这样的病症颇有研究,于是他们就飞了过去。   "那医生怎么说?罗笛现在情况如何?"我关心地追问。   罗棋点点头,回答道:"这次似乎有点效果,我姐的病情好像有所缓解,医生说需要坚持吃药,并让她经常处于心情放松的状态。"   我吁了口气:"那太好了,总算听到点好消息,我相信罗笛一定会恢复起来的。"   罗棋看了看我:"那你呢?最近怎么样?"   我苦笑了下:"一言难尽。"   罗棋状似不经意地道:"隐约听说唐易公司出事了,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嗯,被人骗了,欠了一些钱。我们正在酬钱偿还。"   "哦。"罗棋闲闲地喝了口咖啡,"都还上了?"   我摇头:"还差一百万。"   "没办法了?"   我叹息:"能想的办法都想了。"   罗棋挑了下眉:"要我帮忙吗?"   我屏住呼吸期待地问:"方便吗?"   "嗯……"罗棋沉吟着:"一百万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算少……有什么回报吗?"   我脸亮了下:"可以付利息的,比银行高点也可以。"   罗棋摇动手指:"太缺乏诱惑力,换一个。"   "那……"我皱眉:"你有什么条件?"   罗棋笑了笑,笑容中有一丝邪魅的光,他倾身向前靠近我的脸前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的--条--件--就--是--你。"   "我?"我惊得差点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罗棋靠向椅背,懒洋洋地:"我说的是中国话吧?"   我瞪着他:"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绅士。"   "我?绅士?哈哈……"罗棋旁若无人的大笑,引来很多侧目的眼光,我恼恨地用脚踢他,他却还是不管不顾地笑了个够。 第104节:看不见的城市(21)   我咬牙:"我说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罗棋声音中还带着笑意:"我只听很多人说我是花花公子。"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   "哦?"罗棋兴味地看着我:"你了解我吗?"   "不了解。"我沉思了下:"不过,我想你是个从不会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的人。"   罗棋的眼睛闪了下,问道:"你是从哪里判断的?"   我犹豫了下回道:"直觉吧,或第六感之类的。"   罗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忽然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罗棋似笑非笑的:"我问了你可不许生气。"   我戒备地看着他:"说说看。"   "保证不生气?"   "嗯……尽量。"   罗棋眼睛转了转,忽然伸手向我右首斜后侧指了指,示意我回头。   我有些奇怪地转头后看,意外地发现墙壁上镶嵌有一大面镜子。此刻,镜子里映出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性感的带金属亮片的大开领,乳沟若隐若现,长发有些凌乱却又不失层次感,与鼻侧的阴影相互辉映,眼睛半眯着,看起来慵懒又妩媚……   "你打扮地这么性感是想来诱惑我的吗?"一个低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至少潜意识里有想激起我好感的意思吧?"   我的脸泛起潮红,忽然有些不敢再看向镜中的自己,   罗棋调侃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被我说中,不敢回头了?"   我暗吸了口气,气鼓鼓地回头,差点和他的头撞个正着:"你在捉弄我!"   罗棋身体后撤一脸的无辜:"你说过不生气的……何况,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见鬼的实话,我瞪他再瞪他。   罗棋促狭地眨眨眼说:"其实我很乐意被你诱惑……一个男人能有女人诱惑,这本身就是对这个男人最高的赞美,尤其--像你这么特别的女人。"   我强烈地感觉到体内的泪腺在不断地上涌,在眼泪飙飞之前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呼地站起来,飞一样地逃了出去,不顾身后传来的召唤声。 第105节:看不见的城市(22)   倘若尘世是罪恶的,必须弃绝尘世,那么整个世界,它的全部美,又是为了什么呢?   -- 《谢尔盖神父》   当我坐上出租车往回返的时候,手上的皮包里已经躺着一张一百万的支票。   支票自然是罗棋的,他一路追出酒店,在我要上出租车那一刻拉住了我。   我倔强地瞪着他,强忍着眼底的泪花,坚决不在他面前哭出来。   罗棋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支票本,刷刷在上面写了些字递给我:"我只是想要你给我工作而已。"   我怔了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罗棋拿过我手里的皮包,拉开拉链,把支票放进去,又把包塞回给我,眨眨眼:"是你自己想歪了。"   我有些眩晕:"可……"   罗棋敲了下我的头:"你怎么还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冲动啊,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我涨红脸,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只要求我为你工作吗?"   "不然呢?"罗棋挑了下眉,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当然还有一个条件?"   我皱眉:"什么条件?"   "就是……"罗棋故意拖长语声:"是……偶尔陪陪我……姐姐。"   听到这个条件,我长舒了口气:"嗯,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的,我很喜欢罗笛。"   罗棋盯着我:"你刚刚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我瞪他:"看别人窘迫你很开心?"   罗棋耸耸肩:"世人太多虚伪,我只是不喜欢和面具对话而已。"   我斜睨他:"别忘了,你也戴着面具。"   罗棋怔了下,随即不置可否地笑笑,转移话题:"一百万够了吗?"   我点头:"罗棋,谢谢你,除了这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罗棋挥挥手:"把精力留着想想怎么为我拼命吧,我可是个要求非常严格的上司,到时候或许你就不是感谢,我而是骂我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在骂你之前,我会先把款还上的好。"   "你总算笑了。"罗棋夸张地做了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我还以为自己得要剖腹谢罪呢。好了,既然你笑了,我的任务就算达成了,我要回酒店睡大头觉了。" 第106节:看不见的城市(23)   我看着他:"你会在这里待几天?什么时候回去?"   "你不舍得我走啊?"罗棋又露出邪魅的表情,"放心,以后日子还长着呢,钱你不用急着还,这样我就可以多奴役你一段时间,看你恼羞成怒的样子,我很开心。哈哈……"   罗棋大笑着扬长而去,我站在原地,先前被羞辱的感觉早消失无踪,只感觉心里暖暖的。这个罗棋,凭着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具掩饰他不轻易被人察觉的细心和体贴。   看着他隐没在酒店门内的方向,我忽然觉得,他真有点像那个白瑞德,桀骜不驯,视道德为无物,却又有着独特的品格。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像白瑞德那么深情专一,或许是因为他生命中的郝思嘉还没有出现吧?如果郝思嘉出现了,他会怎么样呢?他会疯狂地爱上然后被深深地伤害吗?我不敢再想下去,如果注定了最后的结果只是痛苦,那或许就保持现状就好……   我学罗棋那样耸耸肩,无论如何,我感激你,罗棋,我的直觉没有错,你是现世中难得的绅士。   上帝啊,别让别人为我做出牺牲--我身上的负担已经够沉重的了。   --劳伦斯   把支票拿给唐易的时候,我以为他会像我一样开心,却没想到唐易只是盯着我手里的支票,仿佛盯着什么洪水猛兽般:"这是罗棋的?"   "嗯。"我点头:"他借我们的,不过我得到他公司打工,直到这钱还上为止。"   唐易眉毛动了下,表情有些怪异:"就这一个条件?"   "对啊。"我又补充了一句,"啊,他还让我有时间陪陪他姐姐。"   "哦。"唐易没再问什么,却也没接支票,表情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我拿支票的手停在半空中,姿势从最初的欢喜变为尴尬:"怎么了?"   唐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支票,决然地道:"把支票还给他。"说完扭头就走,拐向卧室。   我愣愣地待在当场,好久才反应过来,忍不住追过去:"我没听错吧?你让我把支票还回去?"   唐易倚着卧室门框,背对着我:"你没听错,你明天就去还给他。" 第107节:看不见的城市(24)   我疑惑地问:"你找到一百万了?"   唐易闷闷的声音:"没有。"   我皱眉:"还款期限眼看就到了,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借给我们,你是哪根筋不对?"   唐易沉默着,好半天压抑地咬牙:"我就是不想用他的!"   "为什么?"我脱口道,随即脑中电光一闪,"你该不会是以为……以为我和他……"   天啊!我恍然大悟,然后一股强大的愤怒迅速袭击了我。下一秒钟,我的拳头毫不留情落到唐易的背上……   唐易迅捷地转身,一面闪躲着我的击打,一面惊疑地叫道:"宁宁……"。   "你个该死的,你竟然怀疑我!"我边打边哭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怀疑我,羞辱我,但你不能,你是我最亲的人,你应该保护我的……"。   或许这句话触动了唐易的神经,他忽然停下脚步不再躲闪,任我在他身上发泄着,神情有一丝哀伤。   我打了几下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到床上,眼泪却还掉个不停,心里觉得说不出的委屈。   唐易俯下身帮我擦眼泪:"宁宁,别哭了!乖,别哭了啊!"   我把身子扭向一边,他又挪到这边来:"宁宁,你误会了,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我不理他,他焦急地解释着:"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对你,我是百分百放心和信任的。所以,别哭了啊,你知道我最怕你哭了。你一哭,我心就全乱了……"   因为哭得太用力,鼻涕都流了出来,我一时之间忘了哭,慌乱地四处找纸巾。   唐易从床头把纸巾盒拿过来,抽出纸巾递给我。   我擦好鼻子,唐易也借机帮我擦了擦眼泪,这样一来我也就停住了哭泣,只偶尔还抽搭几声。   "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生气的样子。"唐易在我身边坐下。   我控诉道:"你质疑我的品格!"   "是我的错。"唐易轻轻地为我理顺着刚刚弄乱的长发,"可是宁宁,我没有质疑你,天地良心,我永远不会怀疑你。"   我纳闷:"那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还坚决要把支票退回去?" 第108节:看不见的城市(25)   唐易把脸埋进我的长发里,好半天才闷声道:"宁宁,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很窝囊?!"   我心动了下,伸手轻抚他的头:"傻瓜,我要那样想,干吗还回到你身边?我会是个甘愿留在窝囊废身边的人吗?"   唐易不说话,只是用力拥住了我。   我也回抱着他:"唐易,在我心里,你是一只翱翔在蓝天上的大鹏,现在,只是暂时折断了翅膀,只要养好伤,终有一天,你还会展翅高飞的,而且会飞得更高更远……"   你可以逃避这世上的痛苦,这是你的自由,也与你的天性相符。但或许,准确地说,你唯一能逃避的,只是这逃避本身。   --卡夫卡   一大早,我就匆忙赶往罗棋的酒店,因为昨天他说今天就会走。   在车上拨他的电话始终是关机状态,我真怕他走了。   唐易坚决不肯要这张支票,他说他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老婆,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我给他解释罗棋这个人,说他对我真的没有非分之想,可唐易听不进去。他说他是男人,他懂男人的心理,他不能让我去冒任何风险。   我知道,其实他是大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可是当一个男人宁愿舍弃:"救命的稻草"也要保护你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很感动。   到达酒店楼下,手机终于拨通了,罗棋还没走,他答应马上下来。   我坐在昨天的咖啡厅里等他,不一会儿,罗棋戴着墨镜提着手提箱过来了。   罗棋摘下墨镜:"这么热情啊,专程来给我送行?"   我笑笑:"你这就打算走了吗?"   罗棋看了下表:"给你十五分钟,有什么事说吧。"   我从包里拿出支票,推到罗棋面前:"谢谢你!"   罗棋扫了眼,没动,只是有些疑惑地挑了下眉。   我解释道:"唐易已经解决了,所以暂时先不需要了。唐易本来也想来的,只是他今天有急事,让我代表他一起谢谢你。"   "哦……"罗棋的口气拖得很长,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是真的!"我强调道:"唐易还说这次太匆忙,下次你若有时间再来H市,一定要请你吃顿饭,要不太失礼了。" 第109节:看不见的城市(26)   "是吗?"罗棋忽然俯身向前:"你的眼睛怎么老眨个不停?"   "有吗?"被他这样一说我倒觉得眼睛有些不自在地多眨了几下。   罗棋勾唇一笑:"我听说,有的人每次说谎的时候眼睛就会眨个不停。"   "胡说八道。"我斥责他,眼睛却下意识地用力睁着。   "哈哈……"罗棋笑:"每回逗你,你的反应都好有趣。"   我明白又被他耍弄了,却已经开始习惯他的调调,知道他嘴刁心善:"很高兴能博你一笑,皇帝陛下。"   罗棋拿起桌子上的支票甩了一下:"还需再接再厉,所以这个,本君王就先收回了,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再来拿吧。"   "遵命。"我用手比了个拜施的礼:"君王陛下,要不要起驾出宫?"   "嗯。"罗棋沉吟了下,"从昨天到现在,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   "这个……不知道问了是否合适?"   我侧头看他:"你也有不好说出口的话?"   罗棋无所谓的笑:"你为什么会选择回来?尤其在这样的时候?"   "哦。"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我转动眼珠,"如果我说完全是因为爱,你相信吗?"   罗棋点头:"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我笑了笑,收回目光,开始一圈一圈地搅动桌上的咖啡,然后又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罗棋也不催我,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懒洋洋地半眯着眼,懒洋洋地等着。   我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到桌上,才重新看向罗棋:"如果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吗?"   罗棋睁开眼:"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嗯。"我点头:"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自己,也认真想过,但最后却没有结果,原因或许很简单,或许很复杂,只是我自己还没有找到答案。"   罗棋手指轻敲桌面:"那……你不怕再受一次伤害吗?"   我想了下:"当然怕,若有可能,没有人喜欢受伤害。"   罗棋挑了下眉:"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宁折不弯的女人,我没想到你会回头。" 第110节:看不见的城市(27)   我笑笑:"所以,有些失望吧?"   "坦率地说,有一点。"   "其实,我也有一点。"   "哦?"罗棋兴味地看我,"怎么讲?"   我把玩着空了的咖啡杯子:"一时也说不清楚,或许我要找的还没有找到吧,所以……"   "好吧。"罗棋戴上墨镜:"等你找到答案时再告诉我。"   我看他:"如果永远没有答案呢?"   "那……"罗棋顿了下,"……就作为一个永远的约定吧!"   永远到底有多远?   曾经,我和唐易,也有过一个永远的约定。   如今,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永远只是一个美好的冀望,而冀望最后大多都只是泡影。   所以,对于未来我不再设想,一个连明天会如何都不知道的人,又何必去想未来?   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唐易从昨天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在昨晚收到他的一条短信:"晚上有事不回去了,别担心,早点睡。"   可是我怎么能不担心呢?然而,他的手机却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我也无计可施。   想想那天,他坚持不接受罗棋的支票,并保证自己一定能有办法解决,现在看来,不过是安慰我的托词。   我越想心越乱,唐易啊唐易,你若还是个男人就给我挺住了,别让个女人天天为你牵肠挂肚的,否则我再也瞧不起你。   我在心里恨恨地念着,可是不知怎么心老感觉慌慌的,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不安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然后我突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唐易回来了。   我急忙迎上前,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头发乱蓬蓬的,衣衫也不整,脸上还被划伤了好几条……   "老天,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别担心。"唐易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扶我一把。"   我这时才注意到他腿上还缠着绷带,我赶紧伸手搀他一瘸一拐地到沙发处坐下:"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搞成这样?"   "别提了,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唐易靠躺到沙发里,"昨天从山上摔下来了,幸好摔的地方已近坡低,没什么大碍,只腿部受了点伤。" 第111节:看不见的城市(28)   我担心地蹲下身看了看他受伤的那条腿:"摔得多严重?真没事吗?"   "真没事,上几次药就好了。"   我又掀开裤腿检查了下他另一条腿,这条腿倒好好的,连划伤都没有:"其他地方还有哪里有伤吗?"   唐易比比自己的脸:"再就是这儿了。"   我俯身上前,万幸伤得不太重,我用手碰了碰。   "疼!"唐易龇牙咧嘴地,然后指指他的包:"里面有药膏。"   我打开他的包里面有个药袋,拿出来,看到好几盒药膏,我把他们一一拿到唐易面前:"哪一盒是?"   唐易辨认了下:"这个,细管的。"   我拧开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到他的伤口上,唐易脸皱皱的,却没再喊疼。   "幸好不严重,要不你就毁容了。"   "嗯,毁容是小事,其他地方摔坏了才真完了,看来老天爷还没打算将我赶尽杀绝。"唐易木着脸,尽量不牵动脸上的肌肉,说出来的话瓮声瓮气的。   我一阵后怕:"那你去山上干吗?什么时间摔下来的?"   "一个人去走走,忘了时间,没想到下山时天就黑了。"   我担心地问:"你摔下来后呢?怎么办了?没害怕吗?"   "往下滚的时候有点害怕,当时不知道有多高,摔下来后发现自己还清醒着,虽然浑身都疼,但似乎没有生命危险,而且还能走,我就撑着走到路边,拦了辆车,直接去了医院。"   我涂完了药膏,盖上盖子放到茶几上:"那你怎么不通知我呢?"   唐易看了看我:"大半夜的我怕你担心,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就没告诉你。"   我打了他肩膀一下:"你……"   "哎呀!"   "怎么了?"   唐易指指肩膀:"疼。"   我解开他衬衫上第二颗扣子,拉向一边,露出肩头,整个儿都青了。   我翻了翻家里也没有酒精,这一搬家好多东西都扔了,做什么都很不顺手。   我只好把他扶到床上,脱了他的衣服,拿热毛巾为他敷了敷,然后也涂上他带回来的药膏,让他睡一觉。   大概昨晚没有睡好,唐易很快就睡着了。   我坐在一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一阵阵难过,为着眼前的遭遇,为了生活的艰辛,也为着我和他这飘摇不定的明天。 第112节:爱到悲伤(1)   第四部分 爱到悲伤   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明和阴影构成的。   --托尔斯泰   唐易受伤后的第二天,一百万竟然从天而降了。   据唐易说,是以前帮过但后来断掉联系的一个客户,竟意外来了H市,而且愿意帮他度过眼前这个坎。   我太开心了,所以并没有去怀疑这个巧合,想到事情终于解决了,我们终于熬了过来。虽然还谈不上是苦尽甘来,但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我们两个近来都被折腾得精疲力竭,而且唐易的腿伤也没好,就决定先休息一下,再做打算。   我的本意是留在家里,最好连门都不出,过一段"冬眠"般的日子,或像猪那样,吃了睡睡了吃,总之就是让思维停滞,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释放掉前段日子沉重的压力。   唐易却坚持要出去走走,他说到大自然去吧,享受新鲜的空气和自由的呼吸,暂时忘掉这尘世的扭曲和污垢。   于是,我们到了乡下。   中国人以往的休闲大多喜欢去旅游景点,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咔嚓嚓地抓紧拍景留念,以到此一游过表现自己对生活的调剂。   只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如今,利用节假日,开车到城市周边的山野农家去感受一下淳朴的乡村乐趣,逐渐成为时髦的追求。尝尝野味,泡泡温泉,附庸风雅地从人工饲养的鱼塘里钓几条大鱼,交给店家或煮或烤地美餐一顿……然后打道回城,生活依旧,乡村对于城市人而言,不过是去过的一个景点,浮光掠影,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也不会改变什么。   全世界,大概唯有英国人,是最真心热爱乡村生活的群体了,英国著名记者杰里米·帕克斯曼说:英国人坚持认为他们不属于自己实际居住的城市,而是属于自己并不居住的乡村,他们仍然觉得真正的英国人是个乡下人。工业革命虽然早把不列颠城市化了,大多数英国人也都不住在乡下,但若问他们休闲的最高境界、最优雅的方式是什么?答案则是:跑到乡下,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第113节:爱到悲伤(2)   这种乡村情结使几乎每一个英国人都愿意为此奋斗,甚至成立了"英格兰农村保护理事会",抗议那些破坏乡村生态的现象。2002年访问中国引起很大轰动的音乐剧之王安德鲁·劳艾德·韦伯爵士,在西伯克郡有一座占地四千英亩的田园牧歌式的庄园,而英国超市巨头之一的Sainsbury's集团看中了村中的空地,想在此修一座巨型仓库,受到了当地居民的强烈反对,"因为汽车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奔跑,会让这英格兰乡村如画的风景枯萎、凋谢。"韦伯庄园的经理也表态,"韦伯爵士和我都不希望看到这条公路的车流量过大。对这个地区来说,Sainsbury's的计划过于庞大了,这会让这条路充满危险。"   相对于英国人这种"英国就是乡村,乡村就是英国"的自傲,中国人对于乡村则主要是玩票性质。甚至,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对于乡村乃至乡村人抱持的大多是一种轻蔑的心态,偶尔游走乡村,也多有一种皇帝出宫巡游的高高在上的感觉。这在某个层次上再次反射出中国很多方面只能模仿外来的形,却无法真正领会那份内在的神。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这是宋孝宗淳熙八年,辛弃疾因受奸臣排挤,被免罢官,到上饶居住生活了近十五年期间写下的词作,表面上写的是夏景,更多的则是这夏景带给人们的幸福。   我和唐易选在一家农舍住下,傍晚时,门口点上了大红灯笼,坐在屋前,但觉竹林掩映,鸟语啁啾,虽听不见蛙声,耳边却有大片欢快的虫鸣,还有树叶沙沙的细语,抬眼处月儿弯弯,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世外桃源,大抵也不过如此。   "我们要能永远这样,心境清朗就好了。"我倚着唐易,在这样的环境里,自动地放轻了语声,生怕惊扰这份美好的意境。   唐易也慨叹:"是啊,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俗念似乎少了立足之地,淳朴的本色就容易保有。" 第114节:爱到悲伤(3)   "照你这样说,城市是滋生罪恶的地方?"   "城市不只滋生罪恶,还扭曲了人性的灵魂,挤压着每个人忘了自己为什么活着。"   我吐了下舌头:"城市真是罪大恶极,可这么多人都削尖了脑袋挤进城市里蝇营狗苟,不肯出来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人性的贪婪,城市里有太多的诱惑和陷阱,掉进去了想出来就难了。"   我咬唇:"要不,我们找个乡村寄居吧,远离喧嚣,回归天然。"   唐易侧头打量我:"你真能生活习惯吗?"   我想了下摇头:"不知道。"   唐易嘲讽:"所谓田园乐趣是一种忙碌之外的调剂,偶尔为之是乐趣,若是长期,就变成了折磨,你若询问一下天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没有几个会认为有多少乐趣在里面,在他们眼里,还很羡慕我们这些城里人呢。"   我看着隐藏在阴影中的树木,幽幽叹息:"人啊,总是冀望自己得不到的,而从不珍惜自己拥有的,这就是人难以感觉幸福的枷锁吧?!"   唐易附和:"人性的枷锁,一辈子的枷锁。"   我的心一动,思绪翻飞:人们形容婚姻是围城,其实真正困住人的好像不是婚姻,而是自己的心,心若有枷锁,那么人处于什么样的形式下都不会感觉幸福,无论是在婚姻之内,还是在婚姻之外……   我有些激动地仰头看唐易,他的脸在明明暗暗的阴影中不很真切,却一样是若有所思,只是不知道他想的和我想的有否相通。但人只有在远离了都市的喧嚣,在这样纯净的氛围中才能更深刻的看到自身的弱点和缺陷……   我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贴近某些东西,某些我一直在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将会震撼我的心,让我的生活乃至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我现在还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知道我已经在向它靠近……   "……晚晚地起床,呷一口巧克力,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去吃早餐,躺在花园的吊床上,读几页结局悲伤的言情小说,直到书本从我倦怠地手中无声地滑落。我躺在那儿,出神地望着深蓝色的天空,絮云片片,一如白帆点点,听小鸟欢快地啁啾,还有树叶沙沙地细语……" 第115节:爱到悲伤(4)   --《懒人懒思录》   多么美好的日子!清早醒来,任清脆的鸡鸣声叫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无须睁开眼睛,伸个懒腰,翻个身,身心放松。   农舍虽然简朴,床铺倒还干净,唯一的缺憾是,为了接待外来客人的,少了些农家的气息,若全是原汁原味则更有情趣些。   就这样躺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直到有人来敲门。原来是店主的小女儿,叫我们起来吃早餐,然后带我们到林里走走。   店主是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妇,奉养一对老人,还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在外地读大学,只有读中学的小女儿,因为身体不适,暂时休学在家。生活过得也比较清苦,所幸除了农事外,经常会有外地的游客来度假,能补贴一些家用,才勉强能供得起孩子读书。   我和唐易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在小女儿的陪同下,沿着小路四处转转。在聊天中了解到,女孩今年十四岁,是不足月出生的,身体有点弱。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身子调养好,像哥哥姐姐那样考上大学,将来能留在城里,再也不回这穷乡村来了。在她眼里,我们这些从城市里大老远跑来的游客,都有些怪怪的。   她还小,当有一天她进了城,褪下了青涩的外衣,带上一层层面具,在尔虞我诈的夹缝中求得一丝生存的时候,或许她会怀念这清新的风,这袅袅的炊烟,这大片的田野,这林间的小溪……还有这里淳朴的民风。   这时我们走入了林中,感觉到秋的气息更浓厚些,到处纷飞的落叶,踩上去软软的,远远的阳光透过树与树的缝隙洒射进来,斑斑点点的,宛如地毯上缀饰的图案。我经受不住诱惑,选了一处落叶较多的地方平躺下来,好温暖,好舒服。   我招呼他们两人躺在我的身侧。蓝天澄澈,白云流转,深绿的、浅黄的、赤红的……五彩纷呈的叶子,悠悠荡荡的,衬托着满林的宁静、安逸、自由自在……深呼吸一口,整颗心都透明起来……   我转头去看唐易,他也在看我,眼中有着纯和的光芒。 第116节:爱到悲伤(5)   我的心在这一瞬间被深深地触动,这一刻,感觉天地万物与生命息息相通,没有距离。   就这样,不知道躺了多久。还是小女孩耐不住,先爬了起来,跳叫着跑去摇晃树干,树上的叶子一片片的飘落下来,纷纷落在我们的头上、身上。我伸出手轻轻接住一片落叶,仿佛接住上天撒下来的一件礼物。   倘若上天真的想要赐予我一件礼物,就请将时光停住吧,停在这一美好温馨的时刻,让我们的心永远这样充满着平和的喜悦,没有纷扰,没有喧嚣,没有伤痛,没有追赶……   我们有没有可能找到一种没有冲突的生活方式,不是在观念上,而且在没有希望的某种东西上,在某种我们手段之外的东西上;不止表面上,而且是深达我们所谓的潜意识、我们的深处。   --克里希那穆提   正赶上当地一年一度举办的"火柿节",也就是柿子节。   第一次看到这么浩瀚的柿子群。满林满树火红的柿子挂满枝头,宛如无数盏燃烧的小灯笼,与丛林浸染的红叶交相辉映,万点金红,如诗如画。   虽然我不是很爱吃柿子,但看到这么具有震撼美的画面,也忍不住如痴如醉,大流口水。   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我们拿着工具,可以进林采摘了。   一进去,先挑了个鲜嫩艳丽的柿子尝个鲜。大概是新采摘下来的缘故,比市场上买到的要好吃很多,肉质柔软,香甜多汁。   接下来,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进入采摘。由于树木太高,从下面摘起来比较费劲,唐易就借着竹竿钩往下打,我则在下边用袋子接。一个个红彤彤的柿子滚入袋里,沉甸甸的,我的手腕被一坠一坠地弄得好酸,有时候接不好,掉在地上就摔坏了,看着直心疼。   林子里到处充满着愉悦欢快的笑声、叫声,将原本静寂的山林渲染成了一片红色的喜庆的海洋。我和唐易沉浸在其间,呼吸着这甜美的气息,感觉说不出的畅快。   采摘结束后,还有很多内容丰富的活动,有柿子采摘表演、柿王争霸、吃柿子比赛、柿树领养、千年柿树王状元户评选、民俗歌舞表演等。 第117节:爱到悲伤(6)   唐易凑热闹要参加吃柿子比赛,被我阻止了。因为吃柿子有很多禁忌,比如空腹不能吃,不能吃太多,柿子皮不能吃,不能和鱼虾等一起吃……在这么多限制的情况下,而且我们刚刚采摘的时候也吃了好几个,再吃下去对身体不好。   其他活动也参加不了,后来我们就认领了一棵柿子树,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梦里丹红",用以纪念这次的出游。   到了晚上,还有露天电影。我们去的时候,台下现搭的长条凳上已经挤满了人,没地方坐了,只好站着。   第一次看露天电影觉得很有趣。人是有群聚效应的,就像看足球一定要人多看才有意思,我这天发现看电影似乎也是如此。   虽然是站着,还被蚊子咬来咬去,可我和唐易都看得很来劲。片子其实很老了,葛优主演的《卡拉是条狗》,不过我一直没看过。   唐朝有位自称"烟波钓徒"的诗人,写过五首《渔歌子》,其中第一首最为生动,传神般地呈现出渔夫悠闲自在的生活情趣。   西塞山前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只可惜现代生活中,再看不到这样会心的画面,有的到处都是人工的痕迹。我和唐易走进一家为游客提供垂钓为主的乡村鱼塘。鱼塘面积不算小,三四个连在一起。据介绍说里面有鳊鱼、鲫鱼、鲢鱼、青鱼和草鱼等。   唐易感兴趣地要尝试一下。我们领了钓具和鱼饵,走近塘前才发现塘边支了很多凉棚,每个里面都坐了不少人,看装束大多是从城里来的游客。他们有的在抛竿,有的在上饵,其余的则在聚精会神地等待。   我们选了一处人相对少点的地方。对于钓鱼我完全是门外汉,唐易自称小的时候钓过,于是似模似样的装上鱼饵,然后把鱼竿向远处用力一甩,接下来就坐等鱼儿自动上钩了。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忽听不远处有人急呼:"上钩了!快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七手八脚地拉了上来,不一会儿又有人叫道:"有了!"……唐易的鱼钩却始终安静,我看得有些无聊,就站起身走出凉棚。 第118节:爱到悲伤(7)   秋天午后的阳光没那么毒了,我看见前面一棵大柳树的树阴下围了一些人,中间有个老人不知在讲什么,就好奇地走了过去。   原来这个老人是这里的常客,退休了没什么事,每隔十天半月就会来垂钓一番,享受这份乐趣。因为经常垂钓,也就掌握了一些这方面的常识,这会儿就是在向别人分享他的心得,。   据他讲,初秋是个不错的钓鱼期。因为这个季节,鱼儿在育肥期,比较能吃,会到处游来游去地找食,容易上钩。当然,不同的季节垂钓也有不同的讲究。秋天钓鱼,水深要在三米左右为宜,要尽量选择水面宽阔的地方;鱼饵要以荤饵为主,比如蚯蚓、 虾之类;时间最好选在黄昏后,没了强光,鱼儿才敢到岸边来觅食。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在这样人工饲养的鱼塘里,每天喂鱼的附近, 最是鱼道……   老人讲得头头是道,旁边人听得也津津有味。我笑笑,每一门里都有学问。但说来说去,也摆不脱诱惑与被诱惑的原点……这时,鱼塘边发出欢呼声,听喊声似乎是有人钓到了一条特别大的鱼。我到小铺买了两瓶水带回去,看到唐易还坚守着,他倒挺能沉得住气。   我拧开一瓶水递给他:"我刚听了一番垂钓经,下钩的地方很关键,你要不要换个地方?"   唐易接过水喝了两口:"不用着急,这里是鱼塘,钓得越多才越卖钱。所以,每个人都会钓上……"   话没说完,唐易忽然噤声,有些紧张地看着水里。   我也向水里看,却什么都没看到:"有鱼上钩了?"   唐易没理我,只是开始收线。不一会儿,一条鱼被拉了上来。我对鱼认识不多,也不知道这是条什么鱼,我只看到它不停地扑腾不停地挣扎,垂死般地,拼着最后的力气……   心像被什么击了一下,我猛地上前抓住唐易的手:"放了它吧!"   唐易刚把鱼从鱼钩上摘下来:"别挡着,把桶拿过来。"   我转身把桶取过来,唐易小心翼翼地把鱼放进桶里。桶里有水,鱼一遇到水,又恢复了活力……我却忘不掉它刚刚痛苦的样子。 第119节:爱到悲伤(8)   我抬头看唐易:"把它放了!"   唐易这次听清了:"好不容易钓上来的,干吗放了?"   "它还活着,我们没有权利剥夺它的生命。"   唐易怔了下,随即揉了下我的发:"宁宁,你的恻隐之心又上来了。它只是条鱼,何况,就算我们放了它,也会再被别人钓上来的,结果还是一样。"   我摇头:"不一样。我看不到时,它死就死了,我没有办法。但它若死在我手里,我心里不舒服。"   我说着拎起水桶想要把鱼倒回鱼塘里,唐易拦住我:"你这不是假慈悲吗?你看这里这么多人,钓了多少?你就放了这一条有什么用啊?"   我双手紧抓住水桶:"放一条是一条,至少对这条鱼是有用的!"   唐易向四周瞄了一圈,压着声音:"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鱼本来就是给人吃的,你平时少吃了?"   "你非得吃它不可吗?"   唐易有点急了:"我不吃,钓它干吗?"   我看了看鱼又看了看唐易:"你不觉得它和我们很像吗?"   "什么意思?"   "我们就是上帝手里的一条鱼。他想让活,我们就活着,他想让死,也不过是一伸手……将心比心,我们为什么不能让这条鱼多活一段时间,哪怕只是几天也好。或许上帝不在乎,但这条鱼在乎,它在乎!"   最后我们还是放了那条鱼,唐易调侃说:"我们做了一次上帝。"   但他和我都知道,其实我们和那条鱼没有什么区别。   最后一个晚上,我和他躺在床上,完全失眠。   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其余时间完全沉静。乡村人睡得早,起得早,有着良好的作息规律,让人的心感觉安然。   "在想什么?"   "在想一个游戏。如果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你将会做什么?"   "怎么想起这个?因为那条鱼?"   "算是吧。我只是觉得,对于生命,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如果真的就只有三个月可活,你会怎么过?"   唐易想了想:"你呢?"   "我?"我沉吟了下,"我希望能陪着父母,或带他们四处走走,或就陪在他们的身边,尽一点孝心。这些年始终都在外面,给予老人的实在太少了,每次想起心里总觉得说不出的愧疚。" 第120节:爱到悲伤(9)   唐易安慰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叹息:"在最后的时刻才想到父母,这子女做的似乎有点不像话。我想,我过段时间得抽空回去待段日子,陪陪爸妈。"   "应该。"唐易附和:"要不把爸妈接过来住段时间也好。"   "嗯。"我点头,"对了,你想做什么还没说呢。"   唐易却沉默,我一再催他,他才握紧我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想就这样守在你的身边,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的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也让我有些惊喜:"真心话?"   唐易指指自己的胸口。我爬过去,俯耳倾听,强劲而有节奏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地,有如一首旋律优美、感情热烈的圆舞曲。   因了这首美妙的音乐,我觉得可以勇敢地面对三个月的死亡游戏,勇敢地面对那条鱼的悲伤,无论多坏的结局,有这样的一个人相伴,还有什么需要计较?!   第二天,我们结束了这趟乡村之旅,踏上了回城的路途。   我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心里复杂难平。短短几天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又将披上战衣,等在前面的是现实又现实的考验。   我转头去看唐易,他微眯着双眼,不知在想什么。从清早起来,他就似乎过于沉郁。或许也是从梦境中醒来了,不得不想到许许多多横在眼前的难题。所谓好梦由来最易醒,梦愈美,醒后就愈惆怅。   我和他仿佛一夜间都丧失了说话的力气,一路静默着。   回到城里已是晚上九点多。我们穿城而过,灯红酒绿的城市,旖旎艳丽的光鲜,都最容易催发欲望的膨胀,各种各样的,卑劣的、丑陋的、贪婪的、自私的……我们都裹挟在其中,谁能逃得过?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向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 第121节:爱到悲伤(10)   --孟子   人生就是一场从头到尾的选择,大到生死,小到一双鞋子。选了一条路,其他路就没有机会再走,也不能够回头。   然而我们不是神,也没有受到神的启示。我们不知道天堂什么样,地狱什么样,也找不到通往它们的途径。我们只是磕磕绊绊地一路摸索着前行,许多时候甚至没有方向。   每一次的选择大多都是盲目的,走岔路也在所难免,遗憾更是一路相随。若可以的话,每个人大概都想重新再活一回。所以,天主教的"复活"才这么普遍地掠获了世人的心。   然而,对于"复活",我却没有什么兴趣。人生太多烦恼,活一次已经够了,何必再来世上遭一回罪?活来活去,也不过如此。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从乡村回来三天了,不知怎么,总感觉这几天唐易有点怪怪的,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复杂,尤其今天早上我说想要去F市一趟。当时匆忙回来只是口头请了假,一直这么长时间。虽然其间打过电话辞职,但总归应该亲自去处理一下,否则太不负责任了。还有租的房子也还没到期,是让房东再出租还是由我转租出去,怎么也得跑一趟。处理清楚了回来后也好重新找工作,挣钱,还有大笔的债务等着呢。   唐易却冒出一句:"那工作不错,收入也高,辞了可惜了。"   我有些奇怪的看他:"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继续到那边工作?"   唐易避开我的视线:"我只是觉得你再找的话,一时之间很难找到比那收入高的工作,我们现在不是缺钱嘛。"   我还是看着他:"可这样我们就要两地分居了?"   唐易皱眉:"嗯,两地分居不太好。"   "对啊,而且我们两边都要租房子,另开伙,也不经济。"   唐易挥手:"这个倒没什么。你要不在,我就把这房子退了,住到公司里去。公司还有食堂,吃的也解决了。"   我疑惑又疑惑地问出口:"那你到底是希望我过去还是不过去?"   唐易好半天没说话,最后看了下表:"你先想想吧,我也再考虑一下,然后再说。" 第122节:爱到悲伤(11)   唐易走后,我一个人想了半天,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真的就只是因为那份工作收入比较高吗?还是另有什么目的?可是他能有什么目的呢?或者是我想得太多?   据说"现代绘画之父"塞尚在作画时要求非常苛刻,模特必须一动不动,否则他就会大叫:"做一只苹果!做一只苹果!"   下午的时候我到街上买了些食材,又买了两瓶红酒,今天是我和唐易的结婚纪念日。   以最快的速度做了几个菜,把红酒摆上桌,又订了一束花。自从欠债以来,手头拮据,已经好久没有喝红酒,也没有买花了。   看看时间,晚上六点多了,唐易最近总是回来得很晚,似乎很忙的样子,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今天这个日子?在这样混沌的时期,忘记了也不需要惊讶。   其实我也没有庆祝的心情,尤其昨天早上他说过的话一直搁在我的心头。原本打算昨晚问的,后来等他等到睡着了。   或许我应该迟钝一点,便不会感觉到些微的变化。自从乡村回来后,他和我之间不知怎么的就多出了一层隔膜,这隔膜是从他那边释放出来的,我感觉得到。滑滑的、绵绵的、无处着力,却又闷得人心发慌……   订的花送来了,我把盛放的百合插进瓶子里,还在花瓣上洒了几滴水珠。整理好所有的一切,我就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等唐易。   八点,九点,十点……所有的电视频道翻来调去按了好几遍,唐易还没有回来。   我还是有些失望,看看桌子上早已凉了的菜,完全没有食欲。   回卧室取了个面膜敷到脸上,躺进沙发,提醒自己不要睡着了,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迷糊……直到被人推起。   我睡眼惺忪中:"你回来了?"   "嗯。"唐易扯着脖子上的领带:"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脸上的面膜已经干了,我轻轻揭下来:"做面膜呢,没想睡的。"   "到里面睡吧,这里窝着多难受。"唐易取了睡衣,进了浴室。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以前他也偶尔有这样晚归的时候,一切都很平常。 第123节:爱到悲伤(12)   我洗了个脸,完全清醒了,肚子也感觉饿。我从桌子上挑了两个菜放到微波炉里热了一下。   唐易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怎么,你没吃饭?"   我笑了笑:"刚刚不饿,这会才感到饿了。"   唐易转身向卧室走:"那你吃吧,我先睡了。"   "唐易……"我犹豫着叫道。   唐易回头:"有事?"   我咬着下唇:"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哦。"唐易有些歉疚,"抱歉,今天陪了客户一整天,给忙忘了,你想要什么我明天买给你。"   我摇头:"没什么需要的。"   "那……"唐易眼睛四处游移,最后落到桌子上,"我陪你一起吃东西。"   我点头,要给他盛饭,被他阻止了:"我不饿,陪你喝杯酒吧。"   "你今天陪客户应该喝了不少吧,陪我坐会儿就成了。"   "今天没喝,这次来的小日本不喝酒,就是吃了好多生鱼片,胃里有点不舒服。"他说着启开了一瓶红酒,各自斟了一杯,"好久没喝了,还真有点想念。"   我笑:"你别不是上瘾了吧?"   "那倒不会。"唐易举起酒杯,"来,祝贺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喝干了这杯酒,又吃了些菜,马上就睡觉了,没敢多吃,免得消化不良。   我收拾的时候,唐易跟到厨房:"明天再收拾吧。"   我把菜放进冰箱:"一会儿就好。对了,你刚不是说胃不舒服吗,给你泡杯茶喝?"   "我自己来吧。"   "你到客厅坐着吧。这里厨房小,不比原来的家,多一个人就转不开。"   "嗯。"唐易答应着却没有动。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话要说?"   "嗯。"唐易扶着门框,"那个……你决定了吗?"   我疑惑:"决定什么?"   "就是工作的事儿。"   我看着他:"我正想问你呢,你想要我怎么做?"   唐易侧头:"这个应该你自己决定,我没有权利说什么。"   我皱眉:"你总有想法吧?"   唐易轻拍门框:"我也没想法。" 第124节:爱到悲伤(13)   我闭了下眼:"唐易,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做一只苹果?"   唐易诧异地转头:"什么苹果?"   "一只想放在哪儿就放在哪儿,安静无声的苹果?"   泰戈尔说:你看不见你的真相,你所看见的,只是你的影子。   唐易出差了。其实,即便留在家里,似乎也开始有了咫尺天涯的感觉。   我明显地感觉到唐易在躲我。我开始反省自己,每个人都不容易看清自己,尤其关于误区。   是不是我让他有了压力?或是我成了他的负担?没有给他足够的空间?还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难道我真应该听从他的建议继续去F市工作?   可是,我该怎么回去呢?在见过了罗笛那样的病情,对于总那样呛声之后,我还能回去吗?我不能不考虑于总的感受,他要如何面对我?何况,我心中的事还没有完成,我想要寻找的,正在逐渐贴近的,那隐藏在缥缈之后的,朦朦胧胧的东西……   我心里有点涩,我给父母打电话,说想念他们。   父母问我最近是不是又瘦了,让我回家住段时间,他们给我补补。   我笑着告诉他们,去乡村补了很多既有营养又纯天然的食物,让他们有时间也去走走。   父亲告诉我,他们打算过些日子回老家看看。很多年没有回去了,虽然没有什么亲人了,但趁现在身体硬朗去转转,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听父亲这样说我有些伤感,我说到时候我陪你们一起去。   母亲说不用了,只要你把身体养好,和唐易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了。   我笑中带泪地答应遵命,心里却隐约知道这个承诺要食言了。   想了又想,没敢打电话给哥哥,怕他真发起脾气来会闹出什么事,只是拨给了嫂子。   嫂子是学校的老师,工作环境相对比较单纯,看问题也清澈一些。最重要的是,她性格直率,一般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关系相处得还不错。   电话通了,我也不和她弯来绕去的,直接让她说说我的缺点,尤其在我和唐易的关系中,是否有什么我看不到的陷阱。 第125节:爱到悲伤(14)   嫂子倒也没推辞,想了想告诉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我有点清高。在与唐易的关系中也是,高标准的要求自己也要求别人,这样时间久了难免会带来压力。她让我适当的学会放松,我们都是凡俗之人,就算做到最完美,上帝也不给颁奖,干吗那么辛苦。   我苦笑着接纳了她的建议,清高吗?完美吗?原来这是我的误区。   是因为这个吗?唐易承受了压力吗?所以,他在这之前找了阿欣,在这之后开始躲避?他用这样的方式来应对我的误区?这么消极?他为什么不和我沟通?我是那种死硬不改的人吗?或是,这是我的又一个误区?   我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有想明白,是什么原因让我要面对今天这样的冷落。一个妻子,一个愿意与丈夫同苦的妻子,这,没有道理。   就算只能同苦,不能同甘,可这苦还没有过去,甘也没有到来,一切是不是太早了点?   网上有这样一句流行语: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   三天后,唐易出差回来了。我决定和他好好谈谈,看他是不是真的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或是什么原因?   夫妻之间应该是经常互相沟通交流,有问题及时解决的,而不是把所有的闷在心里,越积越多。   其实,一直以来,在这方面我们做得还不错,相互之间互动的也挺多,难道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其实背后掩藏了很多的问题,而我却没有发觉?   或许吧,要不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副样子。两个人的相处中,不能以一方的状态来判断另一方的情况,再怎么亲密,还是不同的两个人,心总不会永远保持一致,也许我眼里的好在他心里却是深恶痛绝的。   所以,当唐易一走进家门,我就迫不及待地道:"唐易,我有话要和你说。"   唐易放下公事包:"是吗?那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我看了看他:"你的脸色不太好,这趟出差不顺利吗?" 第126节:爱到悲伤(15)   "还好。"唐易脱下西装外套,"我换件衣服。"   "你晚饭吃了吗?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唐易在卧室里喊:"我吃过了,什么都不需要。"   "那……我泡壶茶吧。"我自言自语地,"再……洗点水果好了。"   我用了三分钟时间泡茶,三分钟时间洗水果。走出来时,唐易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候了。   我把茶和水果放在他面前:"最近很辛苦吧,要不要我帮你按按肩之类的?"   "不用了。"唐易有些不自在,"你刚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啊,是这样的。我这两天对自己做了个解剖,也问了旁人的意见,找到了自己的误区。"   唐易疑惑:"误区?"   我点头:"就是……我平时的要求有没有太多?无形中是不是给你造成了什么压力?而我自己却不自知,所以,以后我会……"   "没有!"唐易大声道。   我被他那么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什么没有?"   唐易压了压自己的眉心,神情有些懊恼:"你没有要求太多,你没有给我压力,你一直做得很好。"   我看着他:"是这样吗?"   唐易回视着我:"是这样的。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始终是我!"   我皱眉:"唐易,我只是想和你沟通一下,并不是……"   "宁宁……"唐易再次打断了我的话,他闭了闭眼,好半天,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宁宁,我们……离婚吧!"   同一个人,是没法给你相同的痛苦的。当他重复地伤害你,那个伤口已经习惯了,感觉已经麻木了,无论在给他伤害多少次,也远远不如第一次受的伤那么痛了。   --张小娴   听到唐易提出离婚,不知什么缘故,我并没有太伤心。   或许真的不是第一次的缘故?或许是早有了预感?或许我对唐易的感情已经淡化?或许……或许因为心中某个模糊的答案……   我不知道。只是,我却感觉非常的寂寞,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寞。   然而我并没有追问原因。像第一次那样,如果他不想告诉你,问到的也不过是个谎言。 第127节:爱到悲伤(16)   唐易也没有解释,我看得出他不想多说,于是我们都选择了沉默。   我坚持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给彼此自由思考的空间。   清早醒来,唐易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打算这两天暂时住到公司。   我没有阻拦,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唐易临出门前看了看我:"过两天我会回来办手续。"   我说:"好。"   唐易又道:"爸妈那边我会解释清楚,还有债务我也会还清。"   我说:"好。"   "房子你愿意住就住,不愿意住也不用管,我会处理。"   "好。"   "以后一个人生活要学会爱惜自己,若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好。"   唐易脸上变色:"你……没有想问我的吗?"   我摇头:"没有。"   "连理由也不问吗?"   我笑了笑:"没有。"   唐易愣了下,随即黯然道:"总之一切是我的错。"   我闭了下眼:"我一定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唐易瞪视我:"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婚姻是两个人的事。若我没错,你怎会如此对我,一次又一次?"   "你……"唐易神情懊恼地在我眼前走了好几个来回,最后走到我面前站住,"还记得我从山上摔下来的事吗?"   我点点头。唐易一屁股坐到地上,从兜里掏出包烟,以往他在家里是不抽烟的。   狠狠地吸了几口,烟雾缭绕中唐易的面容有些伤感:"那天,我一个人坐在山上想了很久。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混成这副样子,身边每一个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不但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反而都被我拖累了。这样一个男人,还有什么面目见人?我不配,不配再享有你们任何一点的关心和帮助,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接下来和我一起暗无天日地煎熬,我无法忍受,我会发疯的……"   我抓过唐易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   "你干什么?"唐易有些惊讶地看我。   "我也想抽一根,打火机递我。" 第128节:爱到悲伤(17)   唐易伸手拿过我手里的烟:"你从不抽烟的,别折磨自己。"   我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并抬身从唐易另一侧拿到打火机:"抽一只没关系……咳,咳咳,咳咳咳……"   唐易这次把烟盒一起拿走了:"说你不能抽你不听。"   我看着被按熄在烟缸里的烟:"咳……咳咳咳……天……我不知道这烟这么难抽。"   唐易看着我:"为什么要抽烟?"   我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人是多么容易以自己的主观作判断啊,你以为是在帮人,却反而成了别人无法负荷的负担。好愚蠢!"   "别这样说。"唐易懊丧至极,"你这样说我会无地自容的。宁宁,若不是你的坚持,我想我现在不是在监狱就是在另一个世界了。你永远不会是我的负担,只是,我不能再让你跟着我受苦!我不能!"   一个男人因为不能让自己的妻子跟着自己吃苦,于是把他们的婚姻卖了,卖了几百万,你说他是爱她?还是不爱她?   当唐易揭开最后谜底的时候,我当时脑海中只回旋着一个游戏:   女主持人问一个男嘉宾:"你为什么那么在乎钱?"   男嘉宾说:"钱能买到一切!"   现场的观众哗然了。   男嘉宾微笑着说:"我们做个测试吧。"   一个很简单的主题:你的一个仇人爱上了你的女友,现在想要你退出。你是一个正常的人,很爱自己的女友,可是,那个男人愿意出一点钱来补偿你。   所有的观众都很不屑这种论调,男人缓缓地开出了第一个价格:"五万!"   现场的观众松了口气,论点很集中:"五万,简直是瞧不起人,为了五万放弃了爱情?更主要的是放弃了自己的人格。"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否定了。   男人接着开出了第二个价格:"五十万!"   现场的声音小了很多,一部分的人开始拨打心里的算盘了。在过了好大的一会儿,绝大多数的男人依然选择了否定。只有少数的人接受了这五十万,其中的一个人说:"自己没有钱,父母苦了一辈子了,临老了生病没钱医治,为了父母,放弃了爱情吧。" 第129节:爱到悲伤(18)   男人接着开出了第三个价格:"五百万!"   现场更静了,男人的第一个动作都是看身边的女人,也许是在权衡着什么。一半的男人沉默了,另一半的男人怯生生地说:"我要爱情。"身边的女友也有点呆住了,一个女孩子站起来说:"如果一个男人肯出五百万,我想我没有理由拒绝他。"沉默的男人选择了金钱,五百万可以买一套房子,一部车子,全家过上好日子,甚至可以开始自己的事业。一个男人说:"他是我的仇人,我有了这个五百万,我可以含辛茹苦,我可以报仇,我可以计划我所有的未来,当个真正主宰自己的男人。"   男人接着开出了第四个价格:"五千万"   全场沸腾了,对于大多数的人,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女人说:"有肯为我一掷五千万的男人,他一定是爱我的。这样有钱又专一的男人,为什么不选择呢?"一个男人举手:"他真的肯付五千万?"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男人说:"爱情是无价的,但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去照顾爱人,别人有,我应该放弃。并且我有了这许多的钱,我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我可以成就事业,我可以帮助别人,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所有的人都深以为然。   只有一个人依然选择了放弃,所有的人都用很奇怪的目光看他,他解释道:"我的爱情是无价的。"当问到他的女友是否感动的时候,女友说:"我虽然感动,但我更感动的是为我付出自己五千万的人,而不是放弃别人的五千万。他的观点很可敬,但不现实。"   嘉宾笑了笑,你们所有的人都选择了金钱。   那个人还是以前的那个人,他的为人和评价只是因为钱的变化而完全改变了。爱情是无价的,也只是面对钱多钱少的时候……   多可怕的结论啊,然而却是那么的直指人心。是啊,一切不过就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如果也有人给我五千万……所以,我能苛责唐易吗?尤其当命运乖扈,生存受到考验的时候……   我在所有人面前都觉得自己不是人,我哄着大家笑,只有卡拉哄着我笑,只有在卡拉面前我才能找到自己的尊严。 第130节:爱到悲伤(19)   --《卡拉是条狗》   这些天来,唐易一直咬着牙,对于欺骗他的人,对于伤害他的人,对于羞辱他的人,对于践踏他的人,甚至对于帮助过他的人,以及我们这些朋友和亲人……他咬着牙,在每一分、每一秒里,咬牙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翻本的机会。他要加倍找回他失去的,他遭受的,他痛苦的。他急切地想要报复,想要回击,想要虚幻的尊严,甚至想要践踏所有给了他压力的人,乃至这个世界。   所以,当一个女人,一个富有的曾经想拥有他的女人再度出现时,他在山上自我挣扎了很久。他不爱她,但他爱她能带给他的机会,爱她身后的利益,以及这利益能带来的明天……于是,他最后作了选择,他必须抓住这机会,即使是以极端的方式。   当我了解到这一切,我没有阻止,更不曾挽留。这一次,我知道,我们真真切切地走到了尽头,再也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如果说上一次我走,更多的是情感上的幻灭,那么这次唐易的离开,则让我感到了全然的孤寂,而孤寂能让人看到更多生命的实然。   欺骗、贪婪、野心、斗争、自私、狭隘、丑陋、卑劣、伪善、欲求……实然的社会,实然的人性……而你和我,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不敢说在所有的情况下,我都能比唐易做得更好,所有活着的或死去的人,谁的灵魂没有污点?谁的一生中不曾有过谎言?有谁能够理直气壮地站出来说自己比别人更正直更高尚?   因此,我能苛责唐易吗?我不能。我能怨恨唐易吗?我不能。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无能为力,以及深深的悲悯。对唐易,对自己,对每一个在这世上苦苦挣扎的灵魂。   我几乎已经能够看到唐易未来的样子,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会很成功。在人群中,在社会上,会处处受到尊崇,受到吹捧,有着很高的地位。我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尤其当一个人破釜沉舟的时候。   只是我也知道,他的灵魂永远不能完全平静,完全安然。因为人的记忆是个很偏执的东西,它或许不容易记住幸福,不容易记住友善,不容易记住别人给予自己的甚至自己给予别人的伤害,但它绝对会记住自己在自己心上划下的伤口,它永远在那里提示着,自己对自己的背叛。 第131节:爱到悲伤(20)   然而,有谁能够完全平静,完全安然呢?有谁?   只要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从上到下,从社会到个人,从外在到内在……不断地生气、叫嚣、冲突、敌视、憎恨、恐惧、贪求、愧疚、混乱……这就是真相,支离破碎的真相。   我站在镜子前,久久地审视自己,我想看看人类的心,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畸形的变异。它刚来的时候,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纯真的、新鲜的、没有受到任何污染的。然而是什么,让它涂满了各种各样的污渍?让它发生了这样严重的扭曲?让它被矛盾揪扯得四分五裂?   我知道,在唐易的心里,并没有想伤害我的念头,在可能的情况下,他更希望我幸福,只是……   只是事情发生了。而我们,不过是池塘里的那条鱼,看似自由自在,其实什么都掌握不了,甚至包括自己的心。   所以,当家人从唐易那里听到这个消息赶来时,我是笑着迎接他们的。   我一手挽着爸爸一手挽着妈妈,坐在他们的中间:"其实这件事真的不坏,我从其中看到了生命更多的本质。"   爸爸欣慰地拍拍我的手:"我的女儿很坚强,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你感到骄傲!"   妈妈则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语音哽咽:"宁宁,你要心里难过就哭吧,在自己爸妈面前,不需要硬撑。"   "妈,你相信我,我真的没事!"我给了妈妈一个大力的拥抱,"这一次,我对唐易完完全全放下了。这样不是很好吗?从今往后,我的人生将掀开新的一页了。"   妈妈叹气:"能放下就对了,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看着也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会做出这么卑劣的事,也不想想,要不是你管他,他早进监狱了。"   我笑笑:"也怪不得他,我们不过都是可怜人!"   妈妈有点不高兴:"可怜?他有什么可怜的?有钱有女人!现在可怜的是你,什么都没有了,一个离了婚的女人……"   "老太婆!"爸爸抢过话头,"你光唠叨了,给女儿带那么多好吃的还不快拿出来?" 第132节:爱到悲伤(21)   "啊?"妈妈愣了下随即回过神,"哦,对,看我这记性。"   "给!"嫂子自动把包提过来:"看妈多偏心,装了满满一大包,我想尝一口,妈都不让。"   "去!"妈妈打她一下:"在家里摆你面前你也懒得吃,这会儿凑什么热闹。"   嫂子笑着朝我挤挤眼。我看着妈妈献宝似的一样样从包里往外掏出各种各样的食物,有家乡特产,有她亲手做的,都是我一直想吃的。   我的心在这一刻充满了平和的欣慰和喜悦。爸爸、妈妈、哥哥、嫂子……人在低谷的时候才最容易感受到亲情的可贵。或许生命里所有的痛苦和哀伤就是为了获得这片刻的温馨。   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   --纪伯伦   坐了一天的车累了,父母早早睡下了。租的这个房子空间小,哥嫂又不同意去宾馆,就将就着把客厅的沙发床和沙发全利用上。   收拾好一切,也很晚了,哥要睡沙发,我没让,我说想一个人想点事。   哥看了看我:"要不要找人收拾唐易一顿?"   我吓了一跳:"哥,你可别冲动!"   哥哥认真地道:"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在爸妈面前不好说,你跟哥说说。"   嫂子也劝道:"对,你跟哥嫂说说,说出来心里舒服点。"   我赶忙澄清:"你们误会了,我刚说想点事虽然也和这个婚姻有关,但与唐易没有关系。"   哥和嫂子都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知道得改个说法,否则只会越解释越乱。   "我是打算想想工作的事,以及今后的发展方向。"   "哦!"哥点头,"工作的事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来。"   嫂子却说:"想想对,早打算早好。而且有点工作忙着,也不会经常胡思乱想。"   我笑笑:"对啊,我也是这样想,再说也已经休了一段时间,再待下去骨头都待懒了。"   嫂子问:"你打算做什么?还留在这儿?或是去别的地方?"   "回家吧!"哥哥道,"哪好都不如家好,在身边也有个照应。" 第133节:爱到悲伤(22)   "嗯。"我沉吟了下,"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到时候再说吧。"   哥刚要说什么,却被嫂子推了下:"去,去,我们两个女人说点私房话,你个大男人旁边歇会儿。"   "好吧。"哥站起身,"你们说,我去冲个澡。"   我叮嘱:"毛巾和洗漱用品浴室里都有,睡衣你可以先穿唐易的,他的好些衣服还没拿走。"   "都带着呢,你别管了。"哥哥临走前向嫂子努努嘴,示意她别乱讲话。   "看见没?"嫂子吐吐舌头,"你哥让我小心说话。"   我叹息:"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不过我真的没事!"   "看到你人好好的是松了口气。"嫂子点头,"你不知道,自从听到消息,大家都吃不好睡不好,怕你想不开"   "我能想像!"   嫂子奇怪的口吻:"可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一般女人遇见这事,早气爆了,你看起来怎么跟没事似的?"   我哭笑不得:"我本来就没事,刚不是说了。"   嫂子认真地看了看我:"你真的没事吗?我总觉得太平静了。"   没等我说话,她又抢着道:"宁宁,人生中有一些事情是不能逃避的,虽然家人都不让我说,可你知道我的个性,我就觉得越逃避问题会越多,早晚都要面对的事情,不如早点面对的好。"   我赞同:"你说得对,我正在勇敢的面对,在寻找。"   "寻找?寻找什么?"   "寻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我们为什么会迷失?"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都曾立志,要做一个怎么样怎么样的人。我们都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发奋、努力、好好做人,愿望就可以达到。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发觉,原来,等待着整治我们的,是命运模子。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便套上来挤压。终于,我们忍着疼痛在夹缝中奇怪地存活下来。这时,同我们原来的样子,已有着很大的出入.   --亦舒   再见唐易,已觉恍如一梦,虽近在咫尺,却异常地陌生。   他刚出差回来,约我谈离婚协议的事,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直接去办手续好了。他却一再地坚持,一定要见面商谈,要不他就直接来家里,同时向我的父母赔罪。被我拒绝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事不用说"对不起"。 第134节:爱到悲伤(23)   最后我指定了学校旁的咖啡屋,这里是我们刚恋爱时常来的地儿,我想让一切在开始的地方结束。   所幸这家咖啡屋还没有拆,只是重新装潢过了,似乎也换了老板,风格与以前大不相同。我和唐易坐在这里,往事悠悠,却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情怀。   我直接开口:"借我家人的钱你出差前已经还了,剩下的,你我已经没有任何的家产,还协议什么?"   唐易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二百万,是房子钱,你收好。"   我瞄了瞄那张卡,没有接:"这房子本来就是我们两个的,你不需要还我。"   唐易强硬地把卡塞到我手里:"我亏欠你的,不止这两百万。"   我摆弄着卡:"你并不亏欠我什么。"   唐易提高声音:"我说亏欠就亏欠!"   我叹息:"好吧,那我收下。"   唐易猛灌了一大口咖啡,不知在生谁的气。   "唐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这里来谈吗?"   唐易抿了抿唇:"你想让一切回到原点,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我是想让一切返回到零点。"   唐易脸色变了下,但没说什么,只是又猛喝了一大口咖啡。   我又接着道:"可是这个零和起点那个零是不一样的。"   唐易咽下咖啡:"什么意思?"   "在零点和零点之间,有我们的青春、欢笑、喜悦、期望、悲伤、泪水、困惑和成长……有这一切,已经够了!所以,唐易,你并不欠我什么。"   唐易好半天没有说话,然后忽然猛地站了起来,抓起账单走去前台。   我没动,依然坐在那里,转头看窗外的行人。在这潮来潮往的人群中,还有谁能保存着当初的模样?   我笑笑,喝了口咖啡,咖啡很苦,原来竟忘了放糖。   唐易走回来:"明天上午九点,可以吗?"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我点点头。   唐易再看了看我:"我一直知道,失去你,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也许这是一种负担,这种意识本身就是一种负担。也许我们并不希望思考,正因为如此,人转而沉溺于业余嗜好。男人喝酒、打高尔夫球,女人则听爵士音乐、打情骂俏;所有人都去看那些不需动脑子的电影。据说,这样做的目的都是为了"摆脱自己"。啊!忘了吧,这些似乎是包治万病的灵丹妙药。眼下,"我们想忘掉自己"已成了时髦话,生存的一切乐趣似乎都是为了"忘掉自己"。 第135节:爱到悲伤(24)   --《不是我,是风》   唐易错了,失去我,不是他的损失,或许是他的获得。   因为目前的我并不能给他什么帮助,至于未来,未来谁知道呢?   无法活在当下的人也无法活在未来,因为未来终会成为当下,而未来的未来,是死亡。   所以,唐易并不知道,当下的我,其实与他没有多少分别,一样的迷失,一样的想要忘掉自己,摆脱自己。   然而,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够摆脱自己?忘掉自己?只要活着,我们就必须永远与自己在一起。   喜欢也罢,厌烦也罢,和谐也罢,分裂也罢……都没有选择。你,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贫瘠、荒芜、嫉妒、独占、依赖、支配、狭小、混乱、夸夸其谈,却又饱受制约……其实我也多想逃离,像唐易那样。   只是他找到了方向,尽管那方向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然而,我却连方向都没有,有的,是像踩在半空中的虚空和疲乏。   当我走回家中,妈妈直皱眉头:"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那臭小子又做了什么事?"   我勉强笑笑:"没有,只是有点累。"   妈妈摇头:"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老护着他?"   我解释:"我只是不想提起,何况一切已经和他无关,是我自己的事。"   "好,好,不提,不提。"妈妈无奈,"我煮了鸡汤,刚出锅,端给你。"   我点头:"谢谢妈!有你在真好,回来就有新鲜的鸡汤喝。"   妈妈叹着气去端鸡汤,其他人则看着我,哥哥开口问:"他找你什么事?"   我掏出银行卡:"二百万,算是卖房子的钱。"   哥哥接过卡看了眼没说什么,嫂子拿过去正反两面看了看,撇嘴道:"真小气,不是找了个富婆吗,就只给两百万。"   我笑:"别叫人家富婆,听起来很老的感觉,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一个年轻富有的女人。"   一直没说话的爸爸咳嗽了声道:"这要是房子的钱就收下,要是富婆……要是那女人给的一分也不要。" 第136节:爱到悲伤(25)   哥哥一手抢过卡,瞪了嫂子一眼:"不懂别乱说话。"   嫂子朝我吐吐舌头,我笑笑:"卖房子的钱和家里的存款当时确实凑了二百万,而且当时房子因为急于出手,价格也卖低了,否则实际加起来应该比这个数目多的。"   爸爸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收下吧。一个人做什么事,最重要的是心安。不要因为一时的贪婪,做下让自己无法向自己交代的事。将来有一天,后悔已经来不及时,它就成了你永远无法摆脱的负担!"   今生将不再见你   只为 再见的   已不是你   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现   再现的 只是些沧桑的   日月和流年   --席慕容   当我和唐易从民政局走出来,手上各自多了个深红色的本本。以前听说离婚证是绿色的,现在不知怎么改成了红色,但什么颜色又有多少分别。   我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色很好,碧空如洗,不知不觉已进入了深秋。这,该是一个怎样的季节?是成熟后的收获?还是寒冷前的摧毁?   唐易停在台阶上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   我转头:"还有事吗?如果没有,我们何不就此告别?"   "你……"唐易停顿了下,"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我眼睛转了下,"不过也有可能遁入空门。"   "为什么?"唐易急切地问,"是……"   "不是。"我抢过话头,"开个玩笑轻松一下而已。"   "哦!"   我笑笑:"那我走了!"   "等--一下!"唐易阻止道。   我顿住脚步,等他说话。   唐易犹豫了下,郑重地开口:"我希望你未来的一切都能顺利。但,倘若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一定来找我,我能做到的,绝对不会推辞。"   我愣了三秒钟,随即轻笑出声:"幸好像我们这么平和离婚的不多,否则那些专办离婚案件的律师就都失业了。"   唐易神色有一丝羞窘:"是你足够宽容。"   我耸耸肩,什么都没有再说,什么也不必再说。 第137节:爱到悲伤(26)   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和我或许走着不同的路,或许今生永不能再见,但到最后,也不过是殊途同归。   往回走的路上,我无意识中想起那部让人欷歔不已的影片:《十分钟,年华老去》。   这是一部集合了当时十五位世界大师级导演就同一主题拍摄的不同风格的系列短片集锦。其中有一部《瞬间》,只有音乐、画面以及三行字幕:一位老人躺在果园的树下打盹……学生、园丁、职员、老板、女人、大腿、乳房、雪茄、啤酒、食物、钢琴、荡舟、游泳……生命,在十分钟的小憩里,如水流逝……   就是这样一部完全剪辑出来的短片概述了我们的一生,我的,你的,他的……大部分人的一生。十分钟,并不更为漫长!   所以,我们常说今生,其实今生没有多长。想见的,不想见的,爱的,恨的,喜欢的,讨厌的……十分钟后,又都将在另一个世界聚首。   那么,有什么需要争来夺去?有什么需要哭天抢地?有什么需要死死抓在手里永不放弃?爱情吗?婚姻吗?财富吗?成功吗?男人吗?女人吗…… 第138节:鸟儿,不要垂翅(1)   第五部分 鸟儿,不要垂翅   我的五样是什么?   毕淑敏有一本《心灵七游戏》的书,其中有一个游戏叫:"我的五样"。   就是在白纸上写下生命中最重要的五样东西,然后再由轻到重逐一划去,最后被剩在纸上的那一样,就是你生命中最宝贵的礁石。   当然,这五样东西可以是人,可以是物;可以是精神追求,也可以是兴趣爱好;可以是抽象的事体,也可以是具体的物件……总之,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   于是我按照毕淑敏老师的嘱咐,准备了一张白纸,一张洁白无瑕,没有任何折痕或印迹的纸,又准备了一枝黑色的签字笔。我把它们摆在面前,然后闭上眼睛深呼吸,放松心情,让自己尽量处于一片空白状态。   做好这一切后,我在白纸的顶端,一笔一画地写下:"江宁宁的五样"。   认真端详这六个字,我的心飞快地跳动着:亲情、爱情、友情、健康、快乐、幸福、平安、阳光、空气、水、食物、金钱、成功……这些都很重要,都是生命中珍贵的宝藏,有些更是存活所不可缺少的。   只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曾经,我以为拥有的重要的,如今都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亲情,永远坚挺在自己的背后。   然而,倘若我已不是我自己,我还可以享用这份亲情吗?   一个迷失的人等于没有方向,没有未来,甚至没有了自己。   没有了自己就犹如行尸走肉,那么,还谈什么生命中最重要的?   活着的人世界才存在,死了的人世界连带消失,包括所有的一切。   然而,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寻找自己?我在哪里丢的?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丢了?丢失应该是小孩子的行为,而我,我原以为自己早已成人,成熟,智慧,颇谙世事。   生命却偏偏硬要打碎这一切,摧毁这假象,把我硬生生地抛起,让我看到自己的真实。高高抛起,重重跌落,四分五裂的不只是身体,还有一颗坠入迷雾森林的心,在大片大片的混沌中找不到皈依。   这,才是生命本身吗?迷茫、空虚、挫折、磨难、孤独、寻觅……一无所获?   灵魂有时真像是一口庞大而沉重的箱子,它比世界上最大的棺材所盛的痛苦和忧伤还要多。   --布德尔   我没有随爸爸、妈妈回家乡,那里没有我要找的方向。然而我郑重地答应他们,我会好好的。   把他们送上火车,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感觉空荡荡的,仿佛被狂风卷过的地面,什么都没有剩下。   返回家,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给唐易发了个短信,告诉他我走了,房子由他处理。   我坐在车站候车室的大厅里,翻阅着新买的旅游手册,秋季是个适合出游的季节。   候车室的人很多,一拨拨的,好像都有着目的地。可是,他们真的有目的地吗?   我把旅游手册从头翻到尾,最吸引我眼球的是高山雪域的西藏。那块很多人心目中神秘庄严的"圣地",是否能给我一些灵魂的启迪?   只是,若去西藏,需要很多准备。最后,我买了一张去云南的车票,决定去看看泸沽湖畔那个被誉为"东方女儿国"的地方。 第139节:鸟儿,不要垂翅(2)   听说那里不仅有着世外桃源般的景色,更有着古老原始的奇风异俗。数万的摩梭人至今生活在以女性为轴心的母系氏族大家庭里,过着男不娶、女不嫁的走婚生活。有走婚关系的男女彼此称"阿肖"。男女双方一旦彼此有意,就可以建立阿肖关系,不受某种法律的约束,也不注重门第、金钱、地位等,主要是以双方情感来取舍。   阿肖关系维持般时间因情而异,长短不一。短的也许只有几天或几个月,长的可达几年或几十年,甚至一辈子。因为他们在经济上彼此独立,也没有太多日常生活的纠葛,所以关系比较松散,合则聚,不合则散。阿肖关系解除也比较容易,一般没有财产分割和子女归属问题,也不需要办理什么手续,很少有争执和纠纷,双方都能坦然面对,甚至分手后还可以保持良好的友谊……   听起来似乎很随性、自由,我想去看看,那里的女人和尘世里的我们是否有不同的感受?是否充实?是否幸福?   命运之神喜欢热闹,有时还喜欢嘲弄人,它每每令人可恼地给伤心惨目的悲剧掺进一点滑稽的成分!   --《旧书商门德尔》   下午三点四十分,我准时登上了列车,但,不是开往云南的。   因为我又接到了罗棋的电话。   "在哪里?"   "候车室,打算去云南那边走走。"   "别去了,先来我这里。"   "票都买好了。"   "我给你报销。"   "那倒不用。只是,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给你想的时间,甚至给你探寻的渠道。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你!"   没给我再次推拒的机会,他就把电话挂了。我再打过去,全是忙音。   无奈之余,我只好退了去云南的车票,第二次踏上了前往F市的旅途。   因为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又恰好是中铺,一上车,放好皮箱,我就爬了上去,留给别人一个请勿打扰的背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列车的摇来晃去,渐渐开始迷糊,并且做起了梦。   梦中,在一个欧式古朴的教堂里,正在举办一场庄严神圣的婚礼。 第140节:鸟儿,不要垂翅(3)   我,身披一袭洁白典雅的婚纱被人牵引着走到圣坛前,将我交给了站在那里等待的新郎。   我羞涩地抬头,就看到了一身笔挺西装的新郎。他,竟然是于世达。   正在我惊愕的当儿,婚礼进行曲已经奏响,蜡烛也缓缓点燃,牧师开始宣读誓词:"于世达先生,你愿意与江宁宁小姐结为伴侣吗,以后,无论安乐、困苦、贫穷、富足,健壮、疾病,你都愿意爱护她,尊重她,忠诚待她,终身不离不弃?"   "我愿意!"   "江宁宁小姐,你愿意与于世达先生结为伴侣吗?以后,无论安乐、困苦、贫穷、富足,健壮、疾病,你都愿意爱护她、尊重她、忠诚待她,终身不离不弃?"   "我……"我张皇失措地四处张望,不明白眼前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又结婚了?而且是和于世达?两个根本扯不到一起的人?   四周观礼的大多是陌生人,其中夹杂着东盛的那些员工,他们都远远地站着,带着十足嘲讽的笑容,无视我求助的目光……   无奈之下,我只好转向于世达,拉拉他的衣袖让他俯耳过来:"我们是在演戏吗?"   于世达沉稳的声音:"不,这都是真的。"   "真的?"我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怎么可能?我和你?……"   "嘘!"于世达压低声音,"你怎么不记得了,不是你让我给唐易二百万,才摆平他同意离婚让我们结婚的吗?"   我被这突来的消息震在当场,脑袋里一声接一声地回荡着:二百万……二百万……二百万……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狠狠地打上我的脸。我睁大眼睛,惊诧地看到对我怒目而向的罗笛。   "罗笛?"   "我早就看出你是个表里不一的贱人,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吧?让你勾引别人的老公,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罗笛又举起了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被施了定身术,忘了害怕,忘了躲闪,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巴掌向我挥来。   最后一刻,罗笛落下来的手被人半路截住了,而我,也被人硬生生地向后拉开。我仔细一瞧,拉我的人竟是唐易。 第141节:鸟儿,不要垂翅(4)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也没给我二百万?"   唐易沉默着避开我的视线,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扭曲。   看到他的反应,我缓缓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那么,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唐易犹豫了下开口,声音喑哑:"宁宁,我希望你幸福!"   "幸福?"我茫茫然地呢喃,"谁告诉我,什么是幸福呢……"   突然,我提起婚纱的裙摆,在人群中穿梭寻找。人们都惊异地看着我意外的举动,直到我站在于世达面前。   空间出奇的安静,我仰头望着于世达急切地问道:"你要娶我,是要给我幸福的吗?"   于世达怔了下,随即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我可从没答应过要给你什么。"   我瞪着他:"那你为什么娶我?"   于世达皱眉:"我以为你知道。"   我摇头:"我不知道。"   于世达沉吟了下:"那好吧,我告诉你,我娶你是因为我以为换个女人会不一样,原来也是一样的麻烦,那我还换她干吗,婚礼不办了。"   说完,于世达一挥手,众人簇拥着他向教堂大门走去,每一个经过我的人,都对我露出或嘲讽或怜悯的神态。   很快地,所有人都走光了,连牧师也没了踪影,偌大个教堂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还是站在那里,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可以飞起来……我挣扎着想要让自己站得更稳更扎实些,却全身都没有力气。突然,我的眼角扫到有个人慵懒地斜依在一旁的柱子处,定定地看着我,是罗棋。   我心一热,顾不得多想,焦急地朝他招手,恳求他来帮帮我。   罗棋却只是耸耸肩,以眼神告诉我,他很想帮我,但,他也无能为力。   眼看着这最后一点希望也要走出教堂,绝望如潮水般向我袭来。我想追上前去拦住他,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我想大声喊叫,却发不出声音……   一阵剧烈的摇晃终于把我从灭顶的绝望中拯救出来,我猛地睁开眼睛。   "小姐,车到站了。" 第142节:鸟儿,不要垂翅(5)   我摇摇头,向四周看看,大家都已收拾妥当,准备下车了。广播里也在播着列车将要进入F市的信息。我缓了下神,感觉清醒了一点。原来刚才那可怕的场面是一场荒诞的梦,可是,我为什么会做这么离奇的梦呢?   遇到长时期残酷的斗争摧毁了身体和精神,把力量过分消耗以后,接下去不是死亡,便是同死亡差不多的消沉。   -- 《幻灭》   我没想到罗棋会派人来接我。一走出车站,迎面就看到一个高高举起的牌子,上面用黑色的墨体写着三个大字:江宁宁。   不管怎么,总算觉得不像第一次来时那么仓皇。司机按照罗棋的吩咐送我回到原来租住的地方--悬浮城堡。   城堡还在,里面的一切和我走时没多少分别。只是袁晓菲也很久没回来住了,家具上已经落了一层浮灰,整个房子里的感觉像我的心情,寂寥寥的。   我简单地清扫了一下,把床上的床单被罩扯下来扔进洗衣机,重新换上一套,然后冲了个澡,饭也没吃,躺下睡觉。   傍晚的时候,我在混沌状态中听到门铃响,我没动,翻了个身继续迷糊。可是门铃一声接着一声,我叹了口气,起身披上件衣服,趿拉着拖鞋走去开门。   "怎么这么半天?"罗棋站在门外。   我侧身让开道:"进来吧。"   罗棋举步走进客厅,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我的住地。他四周扫了一圈:"这房子够简洁的。"   我跟在后面:"凑合住吧。"   "还不错,挺清静。喏。"罗棋举了举手里的袋子:"给你带的水果。"   "谢了。"我接过水果放在桌子上,示意他坐,又给他倒了杯水,"你是怎么找上来的?"   罗棋坐进沙发喝了口水:"还说呢,打你手机始终关机。我有点不放心,就问袁晓菲,她告诉我的。"   我从卧室把皮包拿出来,掏出手机看了眼:"没电了。"   罗棋打量我:"吃饭了吗?"   "还没。"   "难怪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罗棋看了下表,"我一会儿还有点事,要不正好可以敲你一顿的。" 第143节:鸟儿,不要垂翅(6)   我笑笑:"那我省钱了。"   罗棋一本正经地说:"省可不成,先记账,下次讨回来。"   桌子上正好有笔,我抓过来打趣道:"要不要给你打个白条?"   罗棋点头:"当然啊!你不说我差点给忽略了。写下来,写下来。"   我摊摊手:"没有白纸。"   "怎么可能?你家不可能一张白纸都没有,我要找到,额度加倍。"   罗棋作势要起身,我笑出声:"行了,我给你写还不成嘛!"   罗棋又坐回去:"我就知道你想耍赖,得盯住你。"   我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白纸:"怎么写?"   罗棋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打着:"就写江宁宁与罗棋有一顿饭之约,践约的具体情况由罗棋全权做主。"   我微笑着在纸上写着:"我怎么有点写卖身契的感觉啊?"   "你要真写卖身契我还不敢要呢。"罗棋抓过我写的条子念叨,"一顿饭--江宁宁,哎,你怎么没按我说的写啊,真能偷懒。"   我假装瞪他:"给你写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不要拿回来。"   罗棋哈哈大笑着把条子放进了钱夹:"好吧,好吧,反正有你的签名赖不掉。"   我也忍不住笑了:"到时候请你吃四菜一汤,标准的工作餐。"   罗棋不理我:"我真得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能大宰你一顿。哈,一想到能大宰你一顿我就特别开心。"   "那你就慢慢做梦吧。"我拎起桌子上罗棋带来的水果,"我洗水果。"   "哦?这么好啊,洗给我吃?"罗棋叹气,"可惜啊,我得走了。"   我笑:"那就快走吧。"   "开始赶我了啊,真没面子。"罗棋拍下了沙发站起来,"行,我走。"   我送罗棋到门口:"罗笛还好吧?"   "我还以为你不问了呢?"罗棋回身,"好了些。"   "什么时间方便去看她?"   罗棋想了下:"找个时间吧,我带你一起去。"   送走罗棋,我洗了点葡萄。刚洗好,又听到门铃响。   能是谁呢?我通过门眼向外看了看,一个陌生男人。 第144节:鸟儿,不要垂翅(7)   "谁啊?"   "送餐的。"   "我没订餐啊?"   "是一位姓罗的先生订的。"   姓罗的,那一定是罗棋了。我打开门,把饭盒接过来,要给他付钱,他说记在罗先生账上了。   转回客厅,我把饭盒放桌子上打开,春笋黑木耳炒肉、黄豆猪蹄、山药鸽肉汤、还有青菜……全是热乎乎的。   他想到他还没离开这块地方的时候,他掉进去的那个无底洞。那时候,他以为他掉到最深的地方了,其实那时候他还没掉到现在这样深。那一次,只是他的希望堡垒外围被攻破了就是了;这一次被攻破的却是他第二道防线。   --《无名的裘德》   近来不知怎么回事,老感觉全身没有力气,头也晕晕的。   于是我更懒得出门,整天躺在床上,不思不想。   时间就在这不思不想中悄悄滑过,罗棋一直没有联系我。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也没打电话问。   这期间袁晓菲跑回来看过我。她变化不小,原本柔顺的长发剪短了,衣着也更时尚,整个人看起来清爽靓丽,只是多了点凡事不屑的味道。   据说,现在追求她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条件都比成磊好,对她也好。可是她却怎么都无法动心,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她问我:"宁宁姐,你说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爱人?"   我想了下:"我也不知道,或许能,或许不能。"   袁晓菲撇嘴:"切,说等于没说。"   "你以为我是神啊?不过,你别着急,等我想到了,我就告诉你。"   "那得什么时候啊?"   "这个……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   "得,你不会说也许到下辈子吧?"   我认真地说:"也许下辈子也未必知道。"   袁晓菲翻白眼:"我真服了你了,下辈子还用你告诉我吗?"   我点头:"也对,下辈子或许我们都托生成了猪,或许就不用为这个烦恼。只不过,不知道猪是否就一定比人快乐呢?"   袁晓菲笑着打我:"你可真能扯。" 第145节:鸟儿,不要垂翅(8)   我笑:"我说的是真的!"   "行,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说,猪到底快不快乐呢?"   我摇头:"我不知道,我还没当过猪,所以不知道猪的世界是什么样,更不知道猪是否有思维。"   袁晓菲又开始大笑:"哈哈,猪也有思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   "也许吧,谁知道呢,在我们眼里,猪可能比较愚蠢,但在猪的眼里,或许我们才是愚蠢的。"   袁晓菲停住笑,有些发愣地看我:"宁宁姐,你成哲学家了?!"   我自嘲地笑:"拾人牙慧而已。"   袁晓菲又认真地看了看我:"你知道吗?你这次回来,和上次有些不同。"   "哦?哪里不同呢?"   "就是,就是……"袁晓菲用力思索着想要找到一种恰当的表达方式,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我替她说了:"是像少了魂?"   "啊,对,就是有点这感觉,可是呢,"袁晓菲皱眉,"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我疑惑:"还有点不一样?"   袁晓菲点头:"怎么说呢,你和一般失魂落魄的人又不同。你能说能笑,基本的生活啊、交谈啊、来往啊……都和以前一样,就是全身上下少了那么点……那么点气。"   "气?什么气?"   "什么气呢,我只是有这种感觉,你要我说我却又说不出来,就是那股……人气吧。"   "人气?"我瞪她,"你拐弯骂我不是人?"   袁晓菲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我们两个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了一下午。袁晓菲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现在住在一个:"男朋友"家里。我让她搬回来住,她说看看吧。   我们的生命为什么空虚?虽然我们非常活跃,我们写书、看电影、玩乐、做爱、上班,然而我们的生活是空虚的、无聊的,只是些例行公事而已。为什么我们的关系廉价、庸俗、空虚,而且不重要?我们非常了解自己的生活,知道我们的存在只有很微小的意义,我们引用学过的语句和思想--某某说了什么,什么大圣者、近代的圣人、或那些古圣先贤说了什么。我们在宗教、政治或知识上追随名人,我们只是反复纪录的留声机,而且我们称这种重复为:"知识"。我们学习,我们重复,然而我们的生活依然廉价、庸俗、无聊、丑陋。 第146节:鸟儿,不要垂翅(9)   -- 《爱与寂寞》   这天是中秋节,我给父母打了一通祝福的电话,然后就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电视剧,一集接一集地。   看电视不需要动脑子,只看就好了,不太难看的片子,基本都可以打发时间。   袁晓菲却怕我闷出病来,非拉着我出去转转。   先是被她拉着和一大堆朋友吃饭赏月。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有男有女,年龄都与袁晓菲相仿,看起来都是比较活跃的人。   吃过饭,又一起去唱歌。袁晓菲再次发挥她的"麦霸"特色,整个晚上她唱的歌最多,大多都是王菲的。她们两个的名字中倒都有个"菲"字,虽然袁晓菲的歌喉无法与王菲相比,幸好倒也不错,听起来也还算是一种享受。   在几个男孩子里,有一个一百八十公分左右的高个子男孩,相貌斯斯文文的,似乎对袁晓菲有意思,从头到尾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着,很贴心的样子。   我因为比他们都年长不少,他们都跟着袁晓菲叫我宁宁姐。起初,他们还稍微收着,但到后来都有点喝高了,就开始又跳又叫又摔又闹,整个场面乱糟糟的。   袁晓菲很气恼,却又拿他们没办法,只好陪我先走了。   出来后,袁晓菲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他们就是能闹腾点,其实都不是坏人。"   我颔首:"我知道,他们只是有点空虚。"   "对,对,他们就是有点空虚、无聊,发泄一下。"   我笑了笑,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不空虚无聊呢?我?或是你?或是他?   袁晓菲忽然一把抱住我:"宁宁姐,我心里也难受,我也好想发泄一番。"   说着,她松开我,对着大街大声喊起来:"啊--啊--啊--"   晚上路上基本没人,所以并不担心吓着谁,我也不拦着她,任她随意地喊叫。   后来她喊累了,我拦了辆车,因为太晚了,就一起回了"悬浮城堡"。   躺床上不一会儿,袁晓菲就睡着了。我看着她睡梦中依然不安的神情,我的心就仿佛被什么压住了,沉甸甸的。 第147节:鸟儿,不要垂翅(10)   我们是如此的努力着,努力地想要活得快乐一点,可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只剩下茫茫然的空虚?和无边无涯的寂寥?   有谁?有谁能够告诉我答案?有谁?   如果他必须在高耸的峭壁上或在一块只容两脚站立的弹丸之地过活--而周围是一个深渊,一片汪洋;永远是漆黑一片,永远是孤独无依,永远是狂风暴雨--他还是愿意在这块一俄尺宽的地方站一辈 子,站一千年,永久地站着,即使这样过活也还是比马上死好!只要能活着、活着、活着!不管怎样活,只要能活着!这话一点不错!天哪,这话一点不错!人是卑鄙的。   --《罪与罚》   一个星期后,罗棋来接我,去看罗笛。   罗棋亲自开车:"这几天休息得怎么样?都做什么了?"   "睡觉。"   "一直在睡觉?不怕睡傻了?"   我笑:"本来就傻,再傻点有什么关系?"   罗棋看了看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   我笑,不说话。   罗棋从后车座拿出一个文件夹,扔给我。   我用两只手抓住:"什么?"   "打开看看。"   打开后看到是一份合同,我认真翻了翻:"你对办杂志有兴趣?"   "我哪有这兴趣啊。"罗棋挑眉,"是一个欠债客户拿来抵债的,我也没时间弄,所以,交给你了。"   "交……"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那么紧张干什么。"罗棋伸手打开车上的音响,"放轻松!"   音响里流淌出的是节奏感极强的爵士乐,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你喜欢听这个。"   罗棋笑:"我这个,就跟有的人家里有书房有很多书却从来不看一样,装饰用的东西。"   我也笑了:"你我半斤八两,我听得同样糊里糊涂的。"   罗棋接道:"你我既然半斤八两,那杂志社交给你我绝对放心。"   我又疑惑又惊讶:"你是说让我管理这间杂志社?"   "聪明。"罗棋打方向盘一个拐弯,"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我的身体随着拐弯左倾,待坐正后我深吸口气:"我对杂志社经营可是一窍不通,你就不怕我两天就把它弄倒闭了?" 第148节:鸟儿,不要垂翅(11)   罗棋慵懒地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翻白眼:"你是老板当然可以不怕,我是打工的,怎么可能一样!"   罗棋爽快地道:"我交给你,当然会有你的股份,你也就是老板了。随你怎么折腾,赔了算我的,赚了大家平分。"   "有这好事?我怎么折腾都行?"   "当然!"   我沉吟了下:"为什么选我?"   罗棋手指敲打方向盘:"直觉吧。"   我笑:"我以为只有女人才凭直觉。"   "人生不必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理智,那样太累了。"   我侧头:"若直觉错了呢?"   罗棋看着前方的路:"理智也不是不会出错。错了就从头再来,人生不过就是如此。"   "若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呢?"   罗棋扭头笑我:"你啊,可真喜欢钻牛角尖,人最大的不过就是一死,其他都是小事。"   我小声重复了一遍:"人最大的不过就是一死,其他都是小事!"   都是小事?人若就为了不死而活着,那活着和死了还有区别吗?   我们究竟有多少恐惧?恐惧死亡,恐惧黑暗,恐惧失业,恐惧先生或太太,恐惧危险,恐惧匮乏,恐惧没人爱,恐惧孤独,恐惧不成功……心理学家说:我们必须做梦,否则就会发疯。   当我再次见到罗笛,她看起来很好,像正常人一样。   或许这不是她发病的时间,或许是治疗真有了起色。不管是什么,我都感到欣慰。   罗笛看到我,也很高兴,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的。并坚持要留我们吃饭,自己还亲自下厨做了两个菜。   当管家把启开的红酒斟满酒杯,因为罗棋一会儿还要开车,所以,只有我和罗笛对饮。   罗笛把一盘菜放我面前:"来,尝尝我做的。"   我夹了一口:"嗯,好吃!做得非常细致!"   罗笛浅笑:"就是家常菜。"   我又吃了一口:"很舒服的口感,以后我也得多学习学习。"   "哦。"罗笛应了声,"多练习就可以了,所谓熟能生巧。" 第149节:鸟儿,不要垂翅(12)   "不行。"我摇头,"我这人比较笨,尤其在家事方面。"   罗棋插嘴:"那你意思是别的方面都很聪明了?"   我笑:"别的方面也是半斤到八两。"   罗棋装作恍然大悟:"姐,你看她挑礼了,嫌酒给她喝得太少了,有半斤到八两的酒量呢,让管家拿瓶XO来。"   "别……"我赶紧拉住罗棋欲扬起的手,"要喝你喝,我是来陪罗笛说话的。"   罗笛拿筷子敲了下他另一只手:"听见没,宁宁是来陪我说话的,不是来陪你喝酒的。"   ……   我们笑闹了一会儿,开开心心地吃完了这顿饭,这期间谁也没有提到于世达。我觉得有点奇怪,我和罗棋不提这很正常,罗笛为什么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起?   临走的时候,我突然灵光一闪,何不邀请罗笛和我一起经营罗棋说的那家杂志社?有她坐镇我也安心点,而且,这样或许对她的病情会有帮助也说不定。所以,趁罗笛上楼的当,我问罗棋:"你说要我帮着经营杂志社的事是真的吧?"   罗棋看了看我:"当然是真的,我和你开过玩笑吗?"   "那……"我沉吟了下,"我想请罗笛出山给我坐镇。"   罗棋皱眉:"为什么?"   我扫了眼这因过大而显得空寥的房子:"我不知道……但我想,她留在这里只有痛苦,虽然换一种方式未必就好,但换换或许不是坏事。"   罗棋没说话,好半天才道:"如果你能说服她,我没意见。"   我苦笑了下,要说服罗笛是何其为难的事!追求完美的人大多很难接受别人的建议,尤其当一个人心灵完全封闭的时候。   在这一方面,我和罗笛是有共性的。我们都失却了对未来的憧憬,没有希望,没有梦想,只剩下一颗贫瘠的、惶恐的心,在尘世的风中飘荡,虽然是以不同的外在形式。   人类或多或少有能量吵架、杀人、分裂世界、上月球,他们有能量做这些事情。可是,他们显然没有能量根本改变自己。所以我们要问,我们为什么没有这种能量?如果有人问你这个问题,不知道你的反应如何?我说,人有能量恨别人,有仗就打;想逃避真相,他就有能量逃避,利用观念、娱乐、神、酒;他想要性或者其他方面的快乐,他也有很大的能量去追求。他有克服环境的聪明才智,他有住在海底、住到天上的能量--他有那些不可缺的能量。可是即使是最小的习惯,他显然也没有能量改变,为什么?因为我们在自己内心的冲突中消耗了能量。 第150节:鸟儿,不要垂翅(13)   --《心灵自由之路》   果然如事先所料,游说罗笛的工作开展得非常不顺利。   起初,罗笛听过我的想法后,表示会认真考虑。   然而,两天后她打电话告诉我,她得照顾家照顾孩子照顾于世达,时间不够。   我知道她在推诿,那个家由管家打理,于世达用不着她操心,孩子在爷爷奶奶那里,还请了保姆。她现在每天过的基本就是有闲阶级的生活,可谓无所事事。   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于是拉着罗棋帮忙,希望能够打动罗笛,让她走出来,哪怕先迈出第一步。   只是,我却怎么也没有料到,这给了罗笛很大的压力。一个人,当她已经习惯了某种生活,或说是依赖上了某种生活,她就会害怕改变,时间久了,这种害怕就会慢慢变成恐惧。   罗笛快要好的病又突然发作了,这让我很难过,也很愤怒。   我坚持要跟随罗棋一起去看他姐姐,他拗不过,只好带上我。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别墅,坦率地说,我真不想进这个地方。这里很宽敞很气派,可我总觉得它更像一个囚牢,不止囚禁了人的身体,更囚禁了人的灵魂,虽然,大部分人已经丢失了灵魂,像我一样。   第二次看到罗笛发病的样子,我无法控制自己。   我冲动地上前捉住她的双臂,面对那双战栗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罗笛,我知道你是清醒的,你别给我装病,你别以为躲起来就可以逃避,就不用面对现实,就不会再受到伤害。你错了,大错特错!这样除了能证明你是个懦夫外,什么也解决不了。你是个聪明人,其实你知道自己的症结在哪里,你只是被突然的发现吓住了。你以为你很爱别人吗?其实你同样自私同样以自我为中心,同样拥有人性所有的丑陋和枷锁,同样没有更爱别人。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你看到了人性的本质,而那和你期望的距离太远,你不能接受,你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或许说得更直白点,你发现生命无法完整,而爱太脆弱,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都并不能爱对方到全心全意,无欲无求,都不过是一群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自利的家伙,除了多少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你崩溃了,你以最消极的方式做着最徒劳的抵抗。可是,罗笛,你不觉得这样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吗?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无论我们如何向上帝投诉或叩问,得到的道路不过依然是一条,谁知道上帝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他和我们一样,不过是个同样无法控制命运的笨蛋……" 第151节:鸟儿,不要垂翅(14)   罗棋没有打断我的话,只是以惊异的眼光一直看着我,直到我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用力地摇晃罗笛:"罗笛,我知道你听进去了,所以,你给我醒来,快点醒来。即便痛苦,你也要给我清醒着痛苦,清醒地面对一切,不许再装懦夫,不许,不许,不许……"   "江宁宁!"罗棋暴喝一声,然后粗鲁地上前扯开我的手,"你疯了,快放手!"   我被他大力一甩,身子站不住地向后倒退,脚踝处一痛,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姐,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啊……"罗棋把罗笛抱在怀里,轻声地安慰着,而原本惊恐地蜷成一团的罗笛此刻木呆呆的,一动不动,仿佛随时可以晕过去。   罗棋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抱起罗笛往楼上走:"姐,别怕,我带你回家,回家就好了,就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你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目送着他们上了楼,消失在视线里。我一个人坐在地上,感觉说不出的沮丧和懊恼,踝关节此刻也传来阵阵疼痛。我用手按了按,估计是扭到了。   我抬头看了看楼上,忍不住长叹一声,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会这么冲动,怎么会做出这么过分的行为。我刚刚急切摇晃的究竟是罗笛?还是我自己?而罗笛,她是个病人,我怎么能如此对待她?我有什么权利?   我慢慢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好疼,我狠狠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我知道我该走了,这里已经不再欢迎我,而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留下。   我强撑着一拐一拐地向门口挪去,刚走了两步,突然一声尖叫从楼上传来:"啊--"   这叫声尖锐、凄厉、撕心裂肺……一声接一声地……在这空旷的别墅里听起来尤其恐怖……   秋天的黄昏另有一种明媚,   它的景色神秘、美妙而动人:   那斑斓的树木,不详的光辉,   那紫红的枯叶,飒飒的声音,   还有薄雾和安详的天蓝静静笼罩着凄苦的大地;   有时寒风卷来,落叶飞旋像预兆着风暴正在凝聚。 第152节:鸟儿,不要垂翅(15)   一切都衰弱,凋零;一切带着一种凄凉的、温柔的笑容,若是在人身上,我们会看作神灵的心隐秘着的苦痛。   --丘特切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别墅大门的。   门外已是黄昏,秋色深浓,偶尔掠过的风中开始夹杂有冬日的信息。   我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胸口隐隐作痛,这痛暂时盖住了脚上的痛,我是被罗棋赶出来的。   尖叫声是罗笛嘴里发出来的,那样恐怖的叫声。幸好当时医生恰巧在,给她注射了药物才让她沉入睡眠安静了下来。罗棋认为这是我的不良刺激造成的,我也认为是。   于是,罗棋说:"你走吧,以后别来了,我再不会让姐姐见你。"   我无话可说,甚至连那苍白的三个字--对不起,都没能说出口。   我轻咬嘴唇,开始一步步地往前走,这里是很难打到出租车的,而我不能再在这里停留。   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其实并没有走多远,脚上的半高跟鞋仿佛是两只不听使唤的高跷,走起来又别扭又费劲。   就在我感觉愈来愈差的时候,后面传来了汽车声。   "江小姐,上车吧,我带你一段。"原来是罗笛的管家。   "你要去哪里?顺路吗?"我不安地问。   "上来吧。"管家推开副驾驶一边的门,"我们得快点。"   我赶紧钻了进去,车开出后我赶紧说:"其实你若有急事就忙你的,不用管我。"   管家侧头看了看我:"其实是罗棋让我专程来送你的。"   我很惊讶:"是他让你来的?"   管家点头:"他知道这附近打不到车,要我送你一段。"   我疑惑:"可是……他很生气……"   "当时确实是!"管家承认,"不过,在和他相处中我从未发现他真的对谁动过真气,他是我见过最有胸怀的人。"   "是吗?"我没想到管家对罗棋有这么高的评价。   管家叹息:"我和他们姐弟相处很多年了,对他们有一定的了解。罗笛也是非常好的人,对人也好,可惜应了那句古语--红颜薄命,唉!" 第153节:鸟儿,不要垂翅(16)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总呢?怎么一直没见他回来?"   管家想了下:"于总--出差了。"   我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于总对罗笛还好吧?"   "你--想打听什么?"   我解释:"别误会啊,我只是关心罗笛,或许你觉得有点虚假。"   管家扯了下嘴角:"我看得出你是关心罗笛,只不过没用对方法。"   我苦笑:"谢谢你的安慰。"   管家声明:"我不是安慰你,我说的是实话,我想罗棋也是这样想的。否则,他不会让我来送你。"   世上有三种利己主义者:一种利己主义者是自己要活着,也要让别人活下去;另一种利己主义者是自己要活着,却不让别人活;最后一种利己主义者是自己不想活,也不让别人活。   --《罗亭》   因为过于焦虑,我的月事提前来了,而且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疼。我整天抱着暖宝,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反思。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耳边总隐约有罗笛那裂肺般的叫声,这叫声分分秒秒缠绕着我的心,提醒着我生命的脆弱、渺小和苍白无力……   一直以来,我总以为自己是第一种利己主义者,自己想活着,也希望让别人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现在,我对如何活着,好好地活着产生了怀疑。我不知道怎么样算活着,更别提好好地活着,我更没有办法帮助别人,让别人能够勇敢的活下去。因为我自己也迷了路,找不到一个方向,更看不到未来,我丧失了所有一切的希望,我成了彻头彻尾的怀疑主义者。如果生命到最后所有的努力就是烟消云散,我们活着的意义在哪里?如果自身永远摆脱不了作为人性的枷锁和局限,我们活着的自由又在哪里?有谁能够给我一个答案?   我一天天地开始消瘦,吃不下东西,而且严重的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陷在全然的黑暗和寂然里。轻飘飘地游荡……   直到有一天罗棋来找我。   面对着面,罗棋上下打量我,然后恶狠狠地咬牙:"你在慢性自杀?" 第154节:鸟儿,不要垂翅(17)   我摇头,却看到罗棋眼中有火焰掠过,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你干什么?"我戒备着,想要挣脱。   罗棋不理会,用力把我拖到镜子前:"你自己看看,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镜子里的人,面色惨淡,嘴唇暗紫,头发无力地垂着,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如果说这是一个人,也只是一个还能喘气的空壳……我忍不住对着镜子笑了笑。世人本就如此,又何必大惊小怪。   罗棋生气了,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生气,但他没有发作,或许说他的生气中还掺杂了一些复杂的东西,这些东西大概消弭了一部分的气愤。于是,他在瞪了我很久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给袁晓菲打了个电话。   当晓菲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也被我的样子吓住了。   罗棋直接对呆愣的袁晓菲下命令:"给你半天的时间,把她变得像个人样,明天我会验收。"   说完,罗棋转身走了,临走前他看了看我,想说什么,又打住了,只是狠狠摔上了门。   摔门声震动了晓菲,她从发呆中清醒过来,忽然冲动地抱住我一连串地问:"宁宁姐,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是怎么了?才几天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笑了笑:"没事。"   可是袁晓菲不相信,她坚持要对我进行一番改造。一个下午,我们先后去做了美容、修了头发、买了化妆品、挑了首饰、选了衣服……从头到脚,全然一新。   然而,我却再不是原来的江宁宁,袁晓菲哭了。   "宁宁姐,我一直把你当成学习的榜样,希望能像你那么坚强、独立、勇敢……所以,我才没有变得太坏。可是,如果你也成了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办呢?"   虽然夜晚缓步走来,让一切歌声停歇;   虽然我的伙伴都去休息而你也倦乏了;   虽然恐怖在黑暗中弥漫,天空的脸也被面纱遮起;   但是,鸟儿,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这不是林中树叶的阴影,这是大海涨溢,像一条深黑的龙蛇。 第155节:鸟儿,不要垂翅(18)   这不是盛开的茉莉花的跳舞,这是闪光的水沫。   嗬,何处是阳光下的绿岸,何处是你的窝巢?   鸟儿,嗬,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长夜躺在你的路边,黎明在朦胧的山后睡眠。   星辰屏息地数着时间,柔弱的月儿在夜中浮泛。   鸟儿,嗬,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对于你,这里没有希望,没有恐怖。   这里没有消息,没有低语,没有呼唤。   这里没有家,没有休息的床。   这里只有你自己的一双翅翼和无路的天空。   鸟儿,嗬,我的鸟儿,听我的话,不要垂翅吧。   --泰戈尔   我没想到第二天罗棋真的来验收。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整个眉头皱成一团。我知道他对我现在的样子极度不满意,我也不满意,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罗棋克制又克制后才开口:"你……打算这样过完下半辈子?"   我轻笑:"不知道。"   罗棋盯着我的笑容,好半天:"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你的外表看起来完全正常,却让人感觉说不出的恍惚、虚幻,仿佛不是真人般,随时可以飘走……现在我知道了。"   我淡淡地:"是吗?"   罗棋一个字一个字地:"因为你不在乎……你什么都不在乎了,你什么都不要了。你放弃一切,放弃世界,甚至放弃了你自己!"   我静静地听着,不说话,也不反驳,或许他说对了一部分。我是不在乎了,我是什么都不要了,但不是因为放弃,而是遗失。我遗失了一切,遗失了整个世界,最严重的是遗失了自己……这样说也不正确,或许应该说,是因为看到了人性本质的大网,看到了生命真实的荒漠,而自己,只能是被网在其中的一只小虫,或是荒漠里找不到清泉的饥渴的旅人。那么,遗失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在乎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结局都不过只有一个,在起幕的时候,早已经写好,早已经注定!   我的沉默和毫不在乎似乎让罗棋很无力,他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扔给我:"这是杂志社办公室的钥匙,从明天起开始工作,努力地工作,一个月后我要看到成绩。" 第156节:鸟儿,不要垂翅(19)   我接过钥匙看了看,又还给他:"我不会去。"   罗棋不接:"理由?"   "没有。"   空气陷入短暂的僵持,我们彼此这样对峙着。我知道罗棋想要帮我,但一个人,如果自己不能说服自己,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最后,罗棋先动了,他打了个响指:"OK,这样吧,钥匙你先拿着,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过后,如果你还坚持,我绝不再勉强你!"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我什么都没问,只是照他的吩咐套上一双轻便的鞋子,拿了钥匙。   罗棋侧头打量我:"不想问问是谁?"   我摇头。   罗棋挑眉:"全不在乎?"   我笑:"一会就看到了,不是吗?"   罗棋终于忍不住叹气:"我被你打败了!"   我笑笑,跟随他一起下楼,坐车到了一处公寓。   罗棋按响门铃,门开处,一个人站在里面--竟然是罗笛,那个发出凄厉叫声的罗笛,那个自从发病后就深入简出的罗笛,那个前几天罗棋才说过再不让我见的罗笛。   被我用我的名字囚禁起来的那个人,在监牢中哭泣。我每天不停地筑着围墙。当这道围墙高起接天的时候,我的真我便被高墙的黑影遮断不见了。我以这道高墙自豪,我用沙土把它抹严,唯恐在这名字上还留着一丝罅隙,我煞费了苦心,我也看不见了真我。   --《吉檀迦利》   见到罗笛,我真的很惊讶,一方面惊讶她的精神看起来很好,全然没有那天发病的阴影。一方面惊讶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罗棋又竟然会带我来看她。然而这所有的惊讶加起来都没有当罗笛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宁宁,我决定搬出来住了"时来得那么冲击。   我一时怔在当场,被这过于突然的转折惊讶住了。我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罗笛竟然愿意搬出她的城堡?搬出她的囚牢?是什么促使她作出这样的决定?   我惊疑地看向罗棋,罗棋站在一旁,只是笑,笑得有些神秘。   我又转向罗笛,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这是我自己的房子,我想开始一个人的独立生活。" 第157节:鸟儿,不要垂翅(20)   说着,她热切地拉着我四处参观。整个房子以米色为主色调,配以咖啡色和驼色,给人温暖、祥和的感觉,我很喜欢。   罗笛献宝似的:"怎么样?我自己设计的!"   我感觉得出她镇静的声音背后游动着一抹惶惑的灵魂,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很温馨!你太棒了!"   回程的路上,我打趣罗棋:"你不是不让我再和你姐姐见面了吗?"   罗棋贼贼地笑:"你放心上了?"   我侧头:"那应该不是玩笑吧?!"   罗棋看了看我:"那确实不是。"   "哦?"我等罗棋给我一个解释。   罗棋看着前方:"你不好奇我姐为什么会有这么惊奇的转变吗?"   我咬着下唇:"我正想问。"   罗棋收回目光,缓缓转向我:"是你--改变了她!"   "我?"我睁大眼睛,疑惑又震惊,"你开玩笑!"   罗棋神情转为复杂:"说到这个,我还欠你一声'对不起'!"   我被他这跳来跳去的思维搞得有点头晕:"我不明白!"   罗棋轻轻击打方向盘:"那天,在别墅,你的话,她听进去了!"   我记忆的胶卷倒带,那天的情景飞速掠过……恐惧、发难、摇晃、退缩、尖叫、被赶走……原来……   我嗫嚅:"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罗棋耸肩,"那天我还怪你,而且对你很粗鲁。"   我摇头:"那天我确实有些疯狂,罗笛叫得很大声。"   罗棋点头:"确实,我从没听过那么尖厉的叫声,当时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实在不愿回想那天的自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   然而罗棋却在继续描述:"第二天,罗笛醒来。我还担心她病情会加重,却没想到她似乎很平静,睁着眼睛似乎在想什么,想了很久很久,然后突然说,我要离开这里!"   灵魂饥渴时,需要水来解渴,不管这水是不是有毒。   -- 《吕意·布拉斯》   这天被罗棋拉着去帮罗笛整理房间,其实也没太多可做的,管家跟着一起搬过来了,大部分她都已收拾妥当。 第158节:鸟儿,不要垂翅(21)   罗笛则显得很开心,一刻不停地忙着挂衣物、挂壁画、铺床铺、摆放饰物、布置房间……宛如一个盼望了很久终于得到洋娃娃的小女孩,兴奋又带着一点不安。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有些乱。我知道他们都对我抱着期待,可是,我这个也在溺水中的人,如何能救她上岸呢?   我甚至有些后悔那天的胡言乱语,清醒着的痛苦就真的比混沌的恐惧有意义吗?就真的比它好吗?   我,找不到答案。   为了怕罗笛刚搬进来感到生疏,我当天晚上住了下来。这个公寓是复式的,罗笛和管家住楼下,我一个人住楼上。   换个地方仍然是失眠,前半夜根本睁着眼睛,临到天快亮才有了倦意,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等到再睁开眼睛,一看表已经上午九点了,却感觉好像才眯了一会儿。   简单洗漱后到楼下,罗棋已经来了,在和罗笛说话。   看到我下来,罗笛喊管家开早餐,原来他们一直在等我,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早餐很丰盛,中西餐都准备了,是罗笛亲自做的,她怕我吃不习惯,所以特意准备了很多花色。   吃早餐的时候,罗棋再次提到了杂志社的事情,他还故意询问罗笛是否愿意帮我?   罗笛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问罗棋:"我能行吗?不会碍手碍脚吧?"   "当然行了,你以前是个很优秀的编辑,你忘了?现在正可以发挥所长。"罗棋瞄了我一眼,露出一抹邪气的笑,"而且,她非常需要你的帮忙,是吧,江宁宁?"   看到罗笛有些期待又有些怕受伤的神情,我只好点头:"是的,我很期待我们能一起合作,否则我一个人真的不行!"   说完这话,我狠狠地瞪了罗笛一眼,他把我圈进去了。   后来趁罗笛去厨房的空当,我深吸口气:"我想和你谈谈。"   罗棋咬了口煎蛋:"我也正好有事要和你谈。"   我咬牙:"那我们出去谈如何?"   罗棋端起牛奶向我举杯:"先填饱肚子。"   我只好勉强把碗里的粥喝完,然后以眼神示意他:快点,立刻,马上。 第159节:鸟儿,不要垂翅(22)   每个有思想的人的一生中,总必有一个时候要把自己的处境细细检查,要向自己盘问,到底自己心理上、道德上、生理上、物质上是怎么一个情况。这种时候的到来,总在那不顾一切的青年跋扈时期已经过去,初期较强旺的精力已经用完,而开始感觉到一切事情的结果和最后价值都没有把握以后。   --德莱塞   一走出公寓,我就要和罗棋摊牌,但他却把我拉上了车。   这一次我被他带到了杂志社。这里的办公面积不小,有一层楼。据说以前这家杂志社也曾辉煌过,后来因为摊子太大,人员太多,创新和管理机制都跟不上,就走了下坡路。   罗棋带我参观过整层楼后开口:"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我直接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没有能力救别人,你看我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   罗棋意味深长地:"我就是想要你先救自己。"   我皱眉:"我不懂!"   罗棋踱到窗前向外眺望:"你看下面的人有多小!"   我没动:"人本来就是渺小的。"   罗棋转回身:"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有很多绝望,其实,我也有!"   我点头:"这不奇怪。"   "嗯。"罗棋挑眉,"想找到答案吗?"   我想了下:"有答案吗?"   "不知道,这要你自己去寻找。"   "你……为什么不找?"   罗棋耸肩:"答案对我来说不重要,但对你……应该很重要!"   我咬唇:"怎么找?"   "这间杂志社在你手里,你想怎么找就怎么找。"   "如果……找不到呢?"   罗棋慵懒地笑:"那就一直找下去好了。"   我直直的看着他:"你这样做,是为了……你姐姐吗?"   罗棋笑容加大:"你认为是就是吧。"   我深吸了口气:"罗笛比我智慧,她找到的概率应该比我大,你干吗绕这么多弯子?"   "我不这样看!"罗棋摇动手指,"我姐有智慧,但她心志没有你执著,没有你坚强,所以,你会坚持着寻找,不管走了多少弯路,遇到多少挫折,你会一直寻找下去。而她,做不到这一点。" 第160节:鸟儿,不要垂翅(23)   我苦笑:"我若有这样的心志,我怎么把自己都弄丢了?"   罗棋认真地看着我:"那只是暂时的,也许你会迷失,会走错路,但最后,你会找到正确的途径,找到那个出口。我不会看错的!"   我有些迷茫地看着罗棋,不知道他哪来的这样的信心,连我自己都没有。什么正确的途径,什么出口,这个世界有这样的东西吗?我很怀疑,极度地怀疑!   一个人要是跌进水里,她游泳游得好不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她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月亮和六便士》   我一再想要说服罗笛担任社长职务,罗笛却坚决只肯当个编辑,连主任一衔都不接受。   而罗棋呢,把杂志社扔给我后,干脆就连人影也不见了。无奈之下,我只好自己扑腾,总不能干等着淹死吧。   原来杂志社的员工大部分都没有走,在这个类似大锅饭的企业里享受惯了,待遇又不错,离开这里重新被扔到社会上,真不是那么好混。但,这样的一群员工组成的企业,哪有什么竞争力。不被饿死才怪。   没办法,为了让企业能立足,我只好狠下心来,实行优胜劣汰,竞争上岗。不合适的,请另谋生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在这样的时代里,没有人可以高枕无忧,都必须要时时进取,如履薄冰。   经过一轮轮的竞争和选拔,最后剩下来的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我又从外面聘了一名时尚总编,组织编辑部的工作;聘了两个有杂志发行经验和渠道的主管,负责杂志的全盘铺开;还请了一个市场策划能手,为打响杂志的知名度进行谋划;又招揽了一些广告业务人员。   基本的人员配齐了,与原来相比,可谓是少而精,每个人手里都有自己负责的一摊。完全责任制,不设规章制度,只要结果。也就是说,你可以一天不上班,甚至不报到,但到时候你得给我拿出成果拿出绩效来,否则轻则罚款,重则走人。   员工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压力也有了,可是杂志的名称、基调和风格还没定下来。责令编辑部调查和上报的选题我都一一看过了,无一出采,要想在众多的杂志同类中脱颖而出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161节:鸟儿,不要垂翅(24)   我觉得头有些疼,信步走出办公大楼,到报摊去转了转。翻翻上面摆放的杂志,风格各异,五花八门,凡是你能想到的全有了,想要插足都找不到缝隙,尤其对于我这个门外汉来说,实在眼晕。   我揉了揉太阳穴,有点恼恨罗棋,把这么个烂摊子交给我,还说让我随意寻找随意发挥,根本就是折磨……等一下,刚刚我想到哪里……是想到罗棋说让我寻找答案任意发挥……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好像是……或许可行……于是,我又把报摊上的杂志重新翻了一遍,最后买了几本,迫不及待地上了楼……   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相反,完全没有负担,人变得比大气还轻,会高高地飞起,离别大地亦离别真实的生活。他将变得似真非真,运动自由而毫无意义。那么我们将选择什么呢?沉重还是轻松?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每天二十四小时,刨去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我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杂志的创办上。到底要办一本什么样的杂志,才既能虏获读者的心,又能掠夺到他们的钱袋呢?   我那天突然蹿起的灵感,会是一颗燃烧的火种?还是一闪即逝的烟花?这可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大问题。   经营一个企业就像开动一艘大船,一旦方向有误,就会陷入危险,到时候想再掉头都难了。而作为船长,我又不能老不起航,这么多船员都等着吃饭呢。   我找罗棋,他让我全权做主,我找罗笛,她说她只负责编辑的工作。最后,我只好在做了大量案头工作后,召开了编辑部门会议,并邀请发行部、市场企划部、广告部的负责人列席,共同讨论杂志的创意方向。   经过大家群策群力以及调查来的状况,最后根据我的构想为杂志确定了名称--失乐园。   这个世界,谁的心里没有点忧愁的事,遇见麻烦的时候倘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和自己有着相似的遭遇或心情,感觉上就会舒服一点,负担仿佛也减轻了。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大概就是这种心理吧…… 第162节:鸟儿,不要垂翅(25)   杂志有了基调和风格,接下来的工作就有了目标。公司政策开放、环境轻松、管理透明、奖励机制到位,每位员工都极力发挥自身的潜能。   编辑部每天忙着策划选题,四处采访调查,联系优秀稿件;市场企划部着手杂志的对外形象宣传,配合杂志的面市形成冲击力,直触目标对象的内在需求,要在第一时间抓取一定比例的读者群;广告部则谋定而后动,像猎鹰一样,盯住潜在客户,积极为杂志争取效益……每个人都忙得一塌糊涂,我更是天天盯在办公室里,老觉得时间流水般,转瞬即逝,怎么都不够用。   不知是不是工作太忙的缘故,最近的失眠竟然不治而愈了,几乎头一挨到枕头就可以睡着,再也没有那种睁眼数绵羊的痛苦了,许多时候甚至常常感觉睡不饱。饭吃得也多了,心气更是恢复了很多,按袁晓菲的话说,就是整个人又找回了原来的风采。   我也觉得很奇怪,或许说得粗俗点,人真的有点犯"贱",天生的劳累命,一闲下来反而无所适从;说得文雅点,也许这就是昆德拉所表述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内涵,一个人不能完全没有任何承担地活着,否则他就会找不到了自己。   虽然,对于很多问题,我依然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质疑,但我不会只是消极地承受着,我要勇敢地开始寻找,并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答案,或是倒在寻找的途中……   一堆雪不能一下子融化。有一个一定的时间限度,不到那个时间限度,任何数量的热力都不能把雪融化。   --《战争与和平》   雪花飘飞的冬日,我们的第一期杂志也像雪片般洒落到各大城市的书店和报刊亭,与读者面对面地接受考验了。   关于"失乐园"这个名字,其实是由《圣经》里创世纪中所诉的故事中得来的。   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后,知道自己犯了错,出于负罪感,他们处处躲避着上帝,这让上帝很感失落,同时对人性的堕落和贪婪非常伤心和失望。但上帝还是渴望着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的罪行,勇敢承担,重新归来,恢复神性。于是,上帝呼唤:"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但是上帝再次失望了,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有这份勇气和担当,他们只是互相埋怨和推诿,亚当归咎于夏娃,夏娃归罪于蛇。 第163节:鸟儿,不要垂翅(26)   亚当对上帝说:"我在园中听见您的声音就害怕,因为我赤身裸体,我便藏了起来。"   "谁告诉你赤身裸体的呢?莫非你吃了我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吗!"上帝知道他已背离了自己的意志,愤怒地质问。   亚当辩解说:"您所赐给我的与我同居的女人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   上帝回顾夏娃,问她:"你都干了些什么呢?"   夏娃说:"那蛇引诱我,我就吃了。"   上帝知道事实已无法挽回,就责罚罪魁祸首的蛇说:"你既做了这事,就必受咒诅,比一切的牲畜禽兽更甚,你必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我还要叫你和夏娃彼此为仇,你的后裔和她的后裔也彼此为仇。她的后裔要伤你的头,你要伤她的脚跟。"   上帝接着责罚率先堕落的女人夏娃:"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痛苦。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   最后,上帝对亚当说:"你既听从了妻子的话,吃了我所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土地必因为你的缘故受咒诅,你必须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获得粮食。土地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黎来。你也要吃田间长出的蔬菜,你必汗流满面才能糊口,直至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里创造出来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从此,世界变得一片混乱,天地不再总是温暖如春,人间也失去了美好和谐。每个进入尘世的人都必须经受酸甜苦辣的洗礼,体验喜怒哀乐的无常。人类因为发挥智慧创造了文明,因为滥用智慧而受到诅咒。   于是,人类渴望能重新回到天堂的怀抱,但上帝早已经阻绝了人类回归的路"那人已经与我们相似,能知道善恶,现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树的果子吃,就永远活着。"上帝在园子的东边安设基路伯(传说中带翅膀的动物)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来把守通往生命之树的道路。   从此,上帝失落了人;人也失落了上帝。   任何一种命运,尽管它也许是漫长而复杂的,实际上却反映在某一瞬间。正是在那一瞬间,一个人才永远明白了他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第164节:鸟儿,不要垂翅(27)   --博尔赫斯   上帝失落了人;人也失落了上帝。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都是孤独的,都只能独自饮着自己酿的酒,孤零零地,没有陪伴。   从这个意义上说,孤独是生命的终极,它在一切表象之下,而且一直在那里。   因此我们的灵魂时常痛苦、寂寞、空虚……可是我们大多数人不明白它的内在本质,于是,我们总想找点什么来填满它。我们找来食物、书籍、家具、房子、金钱、权力、名声、伴侣、性、娱乐……寄望通过这些,能让心感到充盈和丰实。然而,一个人的心如果是空的,即便把全世界堆在他面前,他也不能感受到完全的安全和踏实。   这个事实让我们无比的惶惑和恐惧,我们找不到通往真理的门,于是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走愈远。我们越孤独,我们就越想占有,我们越不满,我们就越想逃避……我们用一个又一个外在的欲望堆砌着城墙,把灵魂圈在里面,却不明白为什么它还是会不停地叫嚣、焦虑,乃至饥渴。   无论我们身处什么时间,什么空间,什么环境,孤独总会如影随形,钻进我们的内心深处,控制我们的一切思维和行动;无论我们依赖什么物体,什么人,什么信仰,孤独总会笑到最后,笑我们无力消除的脆弱、肤浅和绝望……   我们失去了心灵的乐园,那里,只剩下一片迷茫和荒芜。每个人都活在各自这样的世界里,就算建立再多的关系,也无济于事。   而且,我们建立的关系越多,我们就越容易依赖,我们也就越怕失去,我们也就想要拥有更多,也就会变得更贪婪、更伪善、更暴力、更卑劣、更残酷、更丑陋、更孤独……这是一个循环,就像狗在风中追着自己的尾巴兜圈一样……   我们每天就是生活在这样的贫乏和追赶里,我们寂寞、痛苦、矛盾、挣扎……然而,我们并不想深究,也不想改变,更不知道如何超越。因为思考太辛苦,改变太麻烦,而超越,则太艰难。   我们宁愿躲在固有的生活模式中,躲在自己的壳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一台复印机,像电影《土拨鼠日》里的男主人公一样,每天早晨醒来都是相同的一天,只是我们自己却不自知,或说是不愿面对,不敢面对。 第165节:鸟儿,不要垂翅(28)   在我们心里,总渴望有一种外力,或是奇迹,能够指引、带领、拯救我们摆脱这灵魂的无助。我们张着双眼,我们伸着双手,我们祈求又乞求……然而就像上帝早已抛弃了人类一样,这世界没有什么救世主,我们一次次的呐喊,换来的只有无边的尘土。   失望的、失落的、失心的人们……或许并没有多少真的希望得到救赎吧?   "与那一位分手吗?"   凛子似在自言自语,紧接着又说道:"事已至此,都是我不好。不过,见到尊夫人时,看着看着就觉得害怕……"   "害怕?"   "是岁月流逝得让人害怕。十年或二十年之后,人的心是会变的。您当初结婚时恐怕也很爱您的夫人,希望与她组成一个美满家庭吧?可是,现在却改变了。"   而后,凛子继续说道:   "总而言之,也许您会厌倦我的。即使您不厌倦我,我说不定也要厌倦您的……"   主人公久木与凛子最后双双殉情。倘若要完全占有对方,倘若要保有爱情不变,就只有在爱的巅峰死去。这是渡边淳一《失乐园》所要表现的一个主题。实际上,如果你过去曾经爱过别人,那么你就不能否定爱的烈焰在某个时候会减弱,进而熄灭。   这个故事听起来实在过于悲伤。对于活在尘世的凡人,对于渴望爱与被爱的我们,要怎样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面对这无力承担的爱之轻?   倘若只有死亡才能见证爱情的绝对,爱情的永恒,活着的人难道要从此远离爱,放弃爱吗?   有谁能想像,没有爱的世界将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没有爱滋润的心灵将会是怎样的冰冷?   随着冬日的加深,天气越来越冷,我早早就穿上了厚重的毛大衣,却还是感觉手脚都往外冒寒气。我是个特别怕冷的人,每到冬天就觉得特别难熬。   罗棋的公司越做越大,似乎又收购了一些相关企业,于是他就更忙了,想要见一面都难。起初我还向他报告一下杂志社的进展情况,后来干脆这道手续也省了,由着我一个人胡乱折腾,感觉肩上的担子真的不轻。 第166节:鸟儿,不要垂翅(29)   值得欣慰的是,罗笛的病情倒是控制了很多。除了定期去看医生,每周基本可以有四天的时间坚持在岗位上。她的文笔很不错,选材的视角也比较有特色,或许这与她经历过生命的磨难有关。她写出来的文章非常切合杂志的风格,有一点灰灰的、淡淡的、却又内敛的、优雅的伤痛,有了一点年纪或阅历的人读了会产生极大的共鸣。   至于别的编辑,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有的尖锐,有的深刻,有的诙谐,有的透彻……总之,各有千秋。最重要的是,都有激情,有拼劲。而新聘来的总编辑则是个非常善于调动和挖掘个人潜力的能人,在他的率领下,杂志交出了第一块"敲门砖":   这个世界怎么了?   我们的生命为什么空虚?   人性是丑陋的吗?   孤独是不可避免的吗?   我们的心灵为什么不能平静?   谁该对我们的痛苦负责?   ……   有人说,世界正愈来愈趋于一致,因为距离缩短了,可以从空中传达思想,所以友善相处的局面正在形成。唉,像这样的所谓人们的一致,你们不必去相信。当他们把自由看作就是需要的增加和尽快满足时,他们就会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因为那样他们就会产生出许多愚昧无聊的愿望、习惯和荒唐的空想。他们只是为了互相妒忌,为了纵欲和虚饰而活着。   --陀思妥耶夫斯基   第一期杂志一面市,虽然没有遍地开花,倒也反映良好。无论是封面设计、风格特色、文章内容、探讨的话题……都受到了各发行渠道的认可,这让我们一直绷着的弦松弛下来,而且信心大增。于是,开始紧锣密鼓地投入到第二期的战斗中。   这期间,我把袁晓菲给招来了,让她负责广告部的对外工作。她认识的那些朋友中正好有不少有权有钱人家的少爷或千金,尽量借用这方面的关系网,看能否多网来一些广告商家。   而我们的第一个大客户却是于世达介绍来的,那天我刚从外面办事回来,就被告知有人在等我。 第167节:鸟儿,不要垂翅(30)   我推开会议室的门,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吴常志。   自从上次匆忙间离开公司,之后打过几个电话交代工作问题,这次回来还没有过去拜访,从礼节上说有点说不过去。幸好这中间有吴常志的周旋,工作方面没有出现什么漏洞,这让我对他心存感激。   把他请到我的办公室,吴常志站在门口,将整个空间逡巡了一圈:"回来这么久也不看看我们,看来升官发财了,把我们这些旧同事都忘了。"   我笑着请他坐,并给他倒了杯咖啡:"我想谢你还来不及呢,前段日子真的多亏了你,我才腾出时间忙别的事。"   吴常志看了看我:"我有时在想,让你腾出时间究竟是好还是坏?"   我笑笑:"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吴常志也笑了,拍了拍我的大办公桌:"确实不错,现在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连升几级,应该要请客了!"   "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啊?"我取了本我们的新杂志递给他,"请客没问题,但先给我们提点建议。"   "你可真会抓劳工啊。"吴常志接过杂志翻了翻,"其实刚一出来我就看过了,于总也看过了。"   "哦?"我挑眉,"于总也看过了?他怎么说?"   "八个字--异军突起,颇有潜力!"   虽然听到了不少的肯定,但多听一次还是很开心:"真的吗?他真这么说?"   吴常志点头:"当然!而且他还让我给你们带来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一个大客户!"   我睁大眼睛:"天上掉下来的?"   吴常志笑:"天上掉下来的!"   我眨眨眼睛也笑了:"算他聪明!"   吴常志犹豫了下问道:"你一直不回去,是不是不想看到于总?"   我想了下:"或许吧,我怕他见了我会感觉尴尬。"   吴常志有点疑惑:"为什么?罗笛的事吗?可是我也知道啊。"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那能一样吗?"我总不能告诉他我看到过于总脆弱无助的样子,那会让他减少威信的。   "好吧。"吴常志绅士地不再追问,"什么时候和客户见面?" 第168节:鸟儿,不要垂翅(31)   我看了看桌子上一大摊的事:"让罗笛去吧,袁晓菲陪着,比我适合。"   吴常志谨慎地考虑了下:"也行,听说罗笛现在状况不错?"   我开心地笑:"越来越好,医生说,很有完全恢复常态的希望。"   吴常志叹息:"他们家终于快要走上正轨了,于总总算也熬出了头。"   财富增加了,但是力量减弱了;把大家拴在一起的思想没有了;一切都变软了,一切都酥化了,人人都酥化了!   --《白痴》   为了扩大市场效应,进一步把准读者的脉搏,第二期杂志出刊时,同时在全国范围内组织了一次大型的市场调查,策划就人们普遍关心的婚姻问题掀起一场大讨论。   现代社会,婚姻是必须的吗?   男人出轨的根源在哪里?   婚姻是性生活的死胡同吗?   当婚姻遭遇背叛,留下来还是离开?   婚姻里最该坚持的是什么?   谁最容易遭遇离婚?   婚姻真的进入了:"瓷器时代"吗?   一夫一妻制应该保留还是取消?   ……   由于广告做得很轰动,而且直指人心,关乎切身。很多人都自动卷了进来,各持己见,各抒胸臆,各不相让……讨论得如火如荼……杂志一下子火了。   罗棋说要开个庆功酒会,被我延后了。员工们这些日子里都累坏了,他们最想要的是睡个好觉。我给他们全部放了假,休息三天,容后再战,赢得了一片欢呼。   这些天我也累坏了,几乎走着路都想打盹,足足昏睡了大半天才感觉缓过点劲来。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出去走走。自从接手杂志的创办以来就没有时间上过街了。   走出楼门,却意外地遇见了吴常志,我笑着迎上去:"正好,我今天有时间,走吧,请你吃饭。"   吴常志做出一个颇为遗憾的表情:"我很想去,不过今天不成。"   "怎么,有事情?"   吴常志点头:"于总请你去一趟。"   "于总?"我有些意外,"他找我什么事?是工作方面的吗?" 第169节:鸟儿,不要垂翅(32)   吴常志摊摊手,表示他也不清楚。   一路上,我心里有些打鼓,直觉告诉我这次于总找我应该与罗笛有关,只不过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吴常志把我送进于总办公室,就带上门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于总两个人。   这次再见到于总,依然还是那么儒雅,依然还是那么随和,却不知怎么让我感觉房间内的气温有点冷。   可是从于总的神态上实在判断不出什么,他反倒很关切地询问我近来的状况,未来的打算,还夸奖了杂志办得很有特色。   我虽然有些坐立不安,却也只好顺着他的话题对他帮助杂志介绍客户表示十分的感谢,并就本人没有到公司来办理辞职和交接手续正面道歉。   于总笑着表示这些都是小事一桩,不需要挂在心上。   接下来于总竟然奇怪地问我和罗棋相处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打算要结婚?   我被问得有些瞠目结舌:"我……和罗棋?"   于总点头:"我看得出那小子很在意你!"   我慌忙摇手:"于总你误会了,我和罗棋只是……朋友。而且,你也知道,罗棋他是……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婚姻,我们两个……怎么可能?"   于总看我:"我以为你已经改变了他。"   我苦笑:"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何况……"   "何况什么?"   我闭了下眼:"何况我自己现在也不相信这些!"   "是吗?"于总整个身体向后靠向椅背,似乎随口说道,"因为你自己不相信,所以你也鼓动罗笛不相信了!"   于总的口气很轻很随意,仿佛就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可是我听在耳里却背脊发凉。   "鼓动?"这是多么严重的指控,"罗笛怎么了?我鼓动她做了什么?"   于总目光终于变得尖锐:"你说呢?"   我坦荡地回看他:"我不知道,我唯一做的就是希望她的病早点康复,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做过。"   于总冷笑:"你不止让她搬出了家,还让她主动提出和我离婚,这不都是你鼓动的?" 第170节:鸟儿,不要垂翅(33)   我惊讶至极:"她……要和你……离婚?"   于总一摆手:"你不用演戏了。真看不出来,你柔柔弱弱的外表下,竟然如此有心机,罗家姐弟都被你笼络了。"   我睁大眼睛:"于总,你说话可得有依据。是,我承认,曾经我是觉得罗笛应该离开你。可是,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怎么会鼓动罗笛呢?再说笼络他们姐弟,我笼络他们做什么呢?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意义?"   于总忽然笑了:"江宁宁,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已经识破了你,就别再装出一副天真无辜小白兔的模样了,虽然,我也曾被这样的你瞒骗过去。"   这真是愈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呼吸再呼吸:"于总,我想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我们都冷静下来,把事情搞清楚。我想先问一下,罗笛真的向你提出离婚了?什么时候?什么理由?而你,又为什么那么动怒?"   于总冷冷地盯着我:"罗笛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我想她更愿意告诉你。至于我,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不过,江宁宁,有句话你要听清楚,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最好能让她打消离婚的念头,否则……别以为罗棋会给你撑腰,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还是我的小舅子!"   每个人都是一个月亮,他有一个阴暗面,从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赤道环游记》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人世阴险邪恶的嘴脸,我相信于总不是开玩笑的,他会说到做到。我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张皇失措,而且不知怎么应付。   于世达是什么背景,身家过亿的房地产商,我是什么背景,孤零零的一个弱女子,二者根本毫无抗衡的可比性。我从来都不敢想像,自己这枚小小的鸡蛋如何去撞击这么巨大的岩石?   只是,罗笛到底应不应该离开于世达?是否能离开?唯一有资格决定的人似乎只有罗笛自己。她现在的病已经基本好了,是一个有完全行为能力,而且那么聪慧的女人,我有什么权利去说什么或做什么呢?   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我思绪难宁,右眼皮也跟着捣乱般地跳个不停,跳得我心惊胆战…… 第171节:鸟儿,不要垂翅(34)   我无意识地在纸上胡乱画着,怎么办?怎么办?如果罗笛的明天要用我的未来甚至性命来换取,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开始后悔自己卷了进来,可自己就怎么莫名其妙地卷了进来呢?   我仰声长叹,心乱如麻,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劝说罗笛,坚决不能让她离婚,至少不能在现在。   我呼地站起来,呼地打开门,却差点迎面撞上了一个人:"罗笛?!"   罗笛站在门口,似乎正要敲门:"怎么这么急?"   我突然间开始结巴:"没……也没什么。"   罗笛笑:"要出去吗?"   我点头又摇头:"啊……不……也不是……啊,对了,进来再说吧。"   我把罗笛让进办公室,她看了看我:"你脸色很差,有什么事情吗?"   面对她关心的眼神,我有些心虚:"啊……没,没什么。"   罗笛扫了眼我凌乱的办公桌,看到最上面那张打满问号的纸,温柔地道:"你有心事!而且似乎不好解决,是吗?"   我也瞄了眼纸,又瞄了眼罗笛,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罗笛却突然道:"是不是于世达找你了而且威胁你了?"   我有些惊异:"你怎么知道?"   罗笛皱眉:"我太了解他,别看他外表儒雅,其实骨子里是土匪作风,经常喜欢威胁恐吓别人。"   我吓了一跳:"于总……真的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是因为……"   罗笛接过话:"你以为是他因为舍不得和我离婚,所以才一时冲动语出威胁?"   我点头:"至少有一部分应该是吧?"   罗笛沉默了半晌,叹息了一声:"或许有一部分是吧,毕竟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一起走过很多艰难的日子,要说完全没有感情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   后面的话罗笛没有继续,我也没有问,世界上有许多东西也许还是不说的好!   世界上的人从外表上看来是各色各样的,但是如果把内心稍稍揭开,那种无所依归和心灵不安的情况,则是彼此都相同的。   --高尔基 第172节:鸟儿,不要垂翅(35)   外遇、背叛、离婚、伤害、哭诉……自从杂志火暴后,社里每天都收到大量的这类信件、电子邮件、电话……甚至还有亲自来访的。整个杂志社简直快成了婚姻诉求中心,我们这些人好像无形中都变成了情感专家。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无法处理的感情问题或心理问题,也期待着有个专家或救世主来拯救,我们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什么能力搭救其他人。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从外面专门聘请了一个研究婚恋情感方面的心理咨询师,让她专门负责处理这类事情,好让我们能抽身出来继续杂志的运营。   这些混乱的日子,我的心中还有着于世达威胁的阴影。虽然罗笛说她会处理,但我还是有些担忧。   我看得出罗笛离婚的心很坚定,她说,我有句话让她终身难忘,即便是痛苦,也要清醒地面对。她逃避了这么多年,封闭了自己的心,几乎生不如死,已经够了。   我告诉她,离婚未必是好的途径,当然,继续留下也未必是好的途径。   罗笛笑:"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好的途径?"   我也忍不住笑了:"我也不知道。"   罗笛拍拍我的肩:"不管怎么说,宁宁,谢谢你,我会像你一样,自己去摸索的!"   我看着罗笛,忽然感觉很欣慰。我握了握她的手,暖暖的。我的眼睛有些潮湿。   我吸了吸鼻子,捶了她一下:"记得要犒劳我,我要吃你做的家常菜。"   过了两天,我被罗笛邀请去她家,我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于世达,还有罗棋。   我不知道罗笛和罗棋从中做了什么,只是结局颇让我有点意外。于世达会和罗笛离婚,但离婚后,他要重新再追求罗笛一次,至于罗笛最终是否接受他的追求,就要看他的表现了。   于世达这一天表现得很诚恳,主动向我道了歉,并请求我以后多帮他在罗笛面前说点好话。还开玩笑说让我嫁给罗棋,这样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我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打算向罗棋求救,却发现他坐在一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第173节:鸟儿,不要垂翅(36)   整个晚上,罗笛和于世达虽然彼此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从很多细微的地方,还是能看出互动得很有默契。我很佩服罗笛,她的调整力蛮强的,从一个妻子身份换位到一个被追求者的位置,那种分寸的拿捏,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至少我就不能。   回去的时候,罗棋送我。这一晚,他很奇怪,魂魄不知游离到了哪个边缘,始终不在状态,好像被什么困住了。我一直偷偷地观察他,他都没有发现,这让我暗暗有些惊心,一向凡事不以为然的罗棋,到底怎么了?   什么是爱?   占有是爱吗?   嫉妒是爱吗?   欲望是爱吗?   支配是爱吗?   依赖是爱吗?   有谁敢说比爱自己更爱别人?   当你关心自己、你的问题、你的野心、你的焦虑、你的快乐、你的恐惧、你的未来、你的幸福、你的回报、你的寂寞、你的痛苦,你的成功、你的感觉,你的要求、你的依靠、你的支撑、你的渴求、你的欲望……你这么多的欲望,还怎么去爱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有没有拷问过自己的灵魂,当你说,我爱他(她),那真是爱吗?还是自我的需求?   而当这样的需求无法满足,我们就会失落,就会焦虑,就会痛苦,就会憎恨,就会恐惧,就会想要毁灭……这就是我们人类每天都在上演的爱吗?它是爱吗?   第三期杂志的主题以爱为追踪点,出刊那天,举办了庆功酒会。   冲着罗棋的关系还有于世达方面,来的人很多也很杂,几乎三教九流,各行各业。我原本只希望有个小型的内部狂欢,如今却变成了盛大的商业聚会。   幸好的是,我虽然作为庆功酒会的主角--杂志社的负责人,并没有成为聚集的焦点。因为大部分人来的目的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除开场的时候我硬着头皮跟着四处应酬了一下,之后就委派给了袁晓菲她们广告部全权负责接待。   我端了一杯酒,避进一处角落,看着场内人来人往,客套寒暄,觥筹交错……我笑了笑,自觉并不适宜这样的场合,打算找个机会悄悄退场,提早回家,或许还够时间看张碟片。 第174节:鸟儿,不要垂翅(37)   就在我寻找着恰当时机的时候,没注意到罗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悄悄靠近我:"想溜了?"   我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酒差点泼出来,当我看清是他:"你干吗无声无息的吓人?"   罗棋笑笑:"今天不许走,你是主人,得陪着我。"   我瞪他:"你明知道这些人并不是冲我们来的,何必让我留下来充当空架子。"   罗棋也不反驳,只是把胳膊伸给我,耐心地等着。   我看了看他:"你今天有点奇怪,以往你不是说很厌倦这种应酬吗?"   罗棋不理我,直接把我的手挽进他的胳膊:"走吧,还有很多人等着。"   我被罗棋强拖着和一张又一张面孔会晤,方的、圆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美的、丑的、老的、嫩的、男的、女的……一圈下来,所有的都见了个遍,所有的都没记住,面孔和面孔模糊成一片。   罗棋告诉我,这些人或许以后会对你有帮助,或许没有,但多认识些人总是有好处的,这就是个'人'的社会,要活着,就只能入乡随俗。   我双手合十做求饶状:"你饶了我吧,我最怕和太多的人打交道,反正有你这个大老板在,我这个小兵还是偷点懒吧。"   罗棋沉默着,好半天才笑了下道:"不喜欢也别勉强,随性自在就好。"   那天到最后的时候,罗棋喝了太多的酒,无论谁敬他,他带不推辞,几乎碰杯就干,似乎刻意要将自己灌醉。我拦也拦不住,只能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我感觉他一定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他在借酒浇愁。   能让罗棋这样为难的事并不多,难道是他的公司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什么?   人类社会在某些时候是有它的谜的,对于智者这些谜变成光明,对于无知者这些谜变成黑暗、暴力和野蛮。哲学家迟疑着不敢谴责。他要考虑这些问题所产生的混乱,这些问题像天上的云一样,在经过的时候总要在地上投下暗影。   --《九三年》   冬季夜空里最亮的星是"天狼星",是距离我们第五近的恒星,同时它本身发光也很强,所以显得很明亮耀眼。它是炽热的双星,伴星为神秘的"白矮星"。 第175节:鸟儿,不要垂翅(38)   但不知什么原因,天狼星却似乎无法让人将其与热情、浪漫联系起来,它那苍白中略带有蓝色光亮的闪烁,让它看上去说不出的孤独、冷漠、遥远,心情不好的人看久了,会忍不住地想要流泪。   此刻,我和罗棋就坐在车里仰望着它。   郊外的风很大,跑车的敞篷开着,风呼呼地从四面八方袭来,我感觉说不出的冷。但我拉了拉大衣的领子,咬牙忍着。   罗棋吐了三次,又被风这么一吹,酒早就醒了。   可是从清醒后,他就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那么寂寂地,遥望着东南方向的天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着要来看星星,但这时这地的他,就仿佛天上的那颗天狼星,心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无法与人倾诉的伤痛和孤寂。   我找不到安慰他的言辞,就只能也看着星星,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是我想得太多,希望罗棋一切如意!永远如意!   虽然我明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永远,可是那一刻,我却全心全意地那么祈求着,只为罗棋。   事后当我想起,我才发现,那个时候,他在我的心中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位置,只是当时,我惘然不知。   我们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我怕罗棋刚喝了那么多酒,这么吹冷风下去会感冒,于是提醒他该回去了。   罗棋却没动,只是盯着星星,哑声地开了口:"你知道吗?在中国古代,天狼星被人们认为是侵略之兆的恶星。苏轼有词'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好一个射天狼……射天狼……"   我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还好吧?"   罗棋长长叹息了一声:"天狼星……要坠落了……"   他的声音充满着孤独的绝望,我的心被揪在一起:"罗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罗棋扭头看我,他的眼睛深沉难懂,他忽然道:"宁宁,能不能让我抱抱你?一下就好!"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然后轻轻张开双臂。下一秒钟,我被罗棋用力抱住,他仿佛溺水的人般,紧紧地抱着我,不肯放手。 第176节:鸟儿,不要垂翅(39)   直到我被抱得呼吸紧窒,忍不住咳嗽出声,罗棋才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缓缓放开了我。   我喘了口气,握住了他的手:"罗棋,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说出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罗棋却只是拍了拍我的手:"没事,别担心。"   他不让我担心,可他的样子怎么能不让我担心呢?   罗棋伸手抚了抚我的眉头:"你看,你的脸再皱就成核桃皮了。"   我不说话,只是坚持地看着他。   罗棋举一只手表示投降:"好,好,我服了你了,我说。最近公司出了点事,是棘手了点,让我有些头疼,不过,我还是可以处理的,放心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真的?"   罗棋挑眉:"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我摇头:"你吓坏我了,我第一次看到你这样!"   "对不起。"罗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也……谢谢你!"   我笑了笑:"你没事就好,我们要不要等着看启明星?据说它可以带给人希望和梦想。"   罗棋看了看夜空,低声呢喃了一句。   我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晚了!"罗棋声音有些嘶哑,"太晚了!终究是要走的!我们……走吧!"   我们都绝难接受这种观点:我们生活中的爱情是一种轻飘失重的东西,假定我们的爱情只能如此,那么没有它的话我们的生活也将不复如此。我们感到贝多芬,那阴郁和令人敬畏的音乐家在向我们伟大的爱情演奏着:"非如此不可!"   托马斯常常想起特丽莎对朋友Z的评价,然后得出结论:自己的爱情故事并不说明"非如此不可",而是"别样也行"。   --米兰·昆德拉   日子一天天重复地过着,杂志社的运营步入了轨道,我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压力小了,时间多了,也就又有了胡思乱想的机会。   虽然经过了几期的寻找,我的质疑还没有获得让我心明眼亮的答案,我仍漂浮在迷雾当中,没有方向。   我知道这或许将是个长期的工程,每一个想要摸索的人大概应该具备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思想准备和坚持精神。对此,我已经学会了稳住心神,不再那么形之于外。 第177节:鸟儿,不要垂翅(40)   而目前最让我心绪难安的则另有其人,那个人自然就是--罗棋。   虽然那天看星星回来后,我就没怎么看到他,就算偶尔见到,他也表现得很正常,依然是那副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的慵懒神态,再没丝毫脆弱的流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感觉哪里似乎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这让我全身别扭,心里感觉毛毛的。   我和罗笛说起这事,罗笛最近因为正在和于世达办理离婚手续,有很多财产问题还是需要处理。听罗笛的意思,似乎她当初表态,只要放她自由,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不过,或许于世达是有些舍不得分一半的家产给她,但倒也不至于残酷到什么都不给,尤其这之后还打算重新追求,更要拿出点诚意来,这就让问题显得更加的复杂。   对于这方面我没兴趣参与,我只关心罗棋。罗笛表示会密切关注,一有发现会立刻联系我。   临走的时候,罗笛拉住我的手:"宁宁,谢谢你,你比我这个姐姐做得好,我竟然没有注意到他最近的变化。"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别这么说,也有可能是我大惊小怪,或许什么事都没有。"   罗笛点头:"没有就更好。宁宁,你这么关心他,我说句话你别生气。"   "什么话?"   罗笛看着我:"你有没有想过,尝试着给罗棋和自己一个机会?"   我有些意外:"你怎么也开这种玩笑?以我现在的心思,和罗棋一向抱持的态度,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罗笛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我告诉你吧,罗棋以往身边的女孩子从来没超过三个月,你是唯一的例外。"   我忍不住翻了她一眼:"不到三个月那是他和情人的相处模式,我和他则是朋友,怎么能一样呢?"   可是,这次的对话却让我好久没有的失眠又回来报到了。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感觉情绪有些浮躁。   眼前过电影般地闪过所有和罗棋相识、相交、相处的情景,甚至包括很多细节,都宛如真实再现似的历历在目……每多想一点,心里就多温暖一点,踏实一点,信心多一点……似乎想念也多了一点…… 第178节:鸟儿,不要垂翅(41)   老天,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难道我真在不知不觉间,对罗棋有了意思?所谓的滴水穿石,就是这样逐渐深入的吗?   只是,在我对一切不明了的情况下,怎会又有了这样的非分之想?这样的感觉是爱吗?还是更多的依赖?更多的出自自我的需求?   而且,有时我甚至怀疑,我有爱过唐易吗?唐易有爱过我吗?我们是否懂得什么是爱?我们的心里有爱吗?我们会爱人吗?   倘若我们真的曾经爱过,那么它也应该并不是唯一的,也许很容易就被取代了,这份轻易就可以被取代了的,真的还是爱吗?它会不会只是生命里人们心底里的一个幻影,一份自我想像?   真实的世界是有界限的,想像的世界则没有止境;我们既然不能扩大一个世界,就必须限制另一个世界;因为,正是由于它们之间的唯一差别,才产生了使我们感到极为烦恼的种种痛苦。   --《爱弥儿》   我还是心绪不宁,最后决定突然袭击去看看罗棋。   以往都是他主动找我,我还是第一次去他的公司。   可能是因为上次酒会的缘故,在很多人眼里,我和罗棋的关系肯定非同寻常。我能够了解别人的想法,但我并不在意,至少这让我获得一个好处,就是顺利地直接到达了他的办公室。   很难得地,罗棋竟然在。除了脸色有点差外,人和公司看上去倒也安然。   罗棋大概有些惊诧我的到来,一时间有点手足失措,慌乱地想要收拾大办公桌上堆放的东西。   我瞄了瞄,发现大多是些旅游方面的杂志,还有从网上打印下来的旅游信息。我顺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发现有的地方用笔圈了起来。   罗棋简单归拢了下,推到一边,打电话叫秘书送进两杯咖啡。   我们喝着咖啡,罗棋才开口:"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看我。"   我笑了下:"你不怕我是有事来求你吗?"   罗棋难得认真的:"不管什么事,你说,我帮你办。"   我侧头打量他:"今天这么好说话?什么事都行吗?" 第179节:鸟儿,不要垂翅(42)   罗棋笑了:"今天特例,记得要把握机会啊。"   我想了下:"你有计划要去旅行?"   罗棋怔了下,随即恢复:"啊……是有这打算。最近有点累,想出去放松一下。"   "上次说的麻烦解决了?"   "嗯。"   "那……"我沉吟着,"你都打算去哪里?去多久?"   "这个……还不确定。"罗棋眼睛闪了下,忽然道,"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   我看着他:"这算是正式邀请吗?"   罗棋愣了下,随即笑了:"也可以算是。"   我眨眼睛:"是按照你想去的地方走,还是按照我的?"   "你想去哪里?"   "那地方可就多了,一时之间说不完。"   罗棋摇动手指:"做人可不能太贪心哦。"   然后我们两个相视大笑。   "我很期待,预计什么时候出发?我得提前把工作安排一下。"   罗棋想了下:"春节后吧,过了十五。"   "好!"我击掌欢呼,"为了表示我的感谢之情,我请你去吃饭!"   罗棋看了看我:"你刚不是说有事?"   我眨眼睛:"已经说了啊。"   罗棋想了下,随即也笑了:"专程来请我吃饭的?"   我笑:"不是有个欠条在你手里吗,我一想到就睡不着觉,能尽早还就还上吧,免得拖得太久再拖出利息来,可就亏大了。"   罗棋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那张欠条,看了眼,又放回去了:"这个下次再兑现,你今天请的是旅行的客,可不能一次就抵了。"   我看着他的动作,其实刚刚也是突然想起,没想到那张欠条他竟然还保存着,而且还放得那么仔细。这个罗棋,会不会真的如罗笛所说,也对我有着不同的感觉呢? 第180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   第六部分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篱笆那边   有草莓一颗   我知道,如果我愿   我可以爬过   草莓,真甜!   可是,脏了围裙   上帝一定要骂我   哦,亲爱的,我猜,如果   他也是个孩子   他也会爬过去,如果他能   爬过!   --狄金森   如果可以任选一个世界上最想去的地方,我的答案一定是--意大利。   美丽的西西里岛、佛罗伦萨、圣彼得大教堂、威尼斯、比萨斜塔、大卫雕像、朱丽叶故居、《罗马假日》里的西班牙广场和许愿池……   每一处都散发着诱人的芬芳,我一边在网上搜寻一边沉浸在遐想中,仿佛已经置身在那个美丽的地方,正在幸福地徜徉……   然后,我忍不住抓起电话拨给罗棋,想看看他在做什么,同时再确定一下旅行的事,免得美梦成空。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几乎打算要放弃的时候,另一端终于有人接起。   "喂?咳咳……"罗棋的声音。   "你咳嗽,感冒了?"   "咳咳……还好,大概有点着凉了。"   "有吃药吗?"   "吃……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罗棋,你没事吧?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咳咳……别担心……咳咳咳……"   "我现在过去带你去医院,你等着。"   "别……你别过来……咳咳咳……我马上要出去,会顺道去医院的……咳咳咳……好了,司机来了,我走了,等我再联系你。"   电话被挂断,罗棋的声音在空中消失,可他"咳咳咳"的痛苦感觉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很想去看他,然而他又忙着出门了,怎么可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我有些懊恼,他这么辛苦,自己竟然帮不上任何的忙。可是,我又有点奇怪,我所认识的罗棋似乎不是个"拼命三郎",他对什么都看得很淡,应该是个享乐主义者,是什么让他有了这样大的改变?   就在我沉思的当儿,没注意到袁晓菲溜了进来。   "真是春天要来了,开始思春了?"   我一抬头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你!"   袁晓菲开心地笑:"谁让你上班时间发花痴。"   我靠在椅背上定了定神:"别胡说八道,小心我一脚把你踢出去。"   袁晓菲嘿嘿贼笑:"不说就不说,想了还怕人说,真虚伪。" 第181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2)   我顺手抄起本杂志丢她:"你这张嘴越学越刁钻了,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切!"袁晓菲撇嘴,"我才不在乎呢,反正男人都没好东西,一个人过更好。"   我反击她:"你还一个人啊,男朋友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   "他们啊。"袁晓菲不以为然的表情,"玩伴而已,谁对谁都不需认真。"   我看着她:"真打算这样下去?"   袁晓菲回看我:"不然呢?"   我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   袁晓菲一挥手:"不想这些事,烦!我们说点开心的事吧。"   "好啊,最让我开心的就是这个月的广告销售业绩有没有翻一倍啊?"   袁晓菲瞪我:"你个贪婪的女人,我的骨头都快被你榨干了,你还不知足。"   我笑:"我不止贪婪,我还邪恶、残酷、小气、阴险、锱铢必较……人类有的弱点我全有,你就受着吧,谁让你签了卖身契呢,哈哈……"   袁晓菲咬牙:"你有问题!"   "我有很多问题!"   "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干吗那么为罗棋拼命?是不是……"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我故意装糊涂:"是不是什么?他是老板,我是员工,我不卖命被踢走的就是我了。"   袁晓菲拍了下桌子:"别想打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说什么啊,我真不知道。"   袁晓菲哼了一声:"坦白从宽吧,你是不是爱上了他?"   "你是说罗棋?"   "嗯。"   我想了下:"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   我苦笑:"晓菲你告诉我,我们真的有爱吗?"   春天, 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春天, 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 骑上你飞奔而去, 尘土飞扬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 野蛮而复仇的海子   就剩这一个, 最后一个 第182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3)   这是黑夜的儿子, 沉浸于冬天, 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 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 遮住了窗子   它们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 吃和胃   一半用于农业, 他们自己繁殖   大风从东吹到西, 从北刮到南, 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海子   人大了,就会不喜欢过节,尤其是春节,因为年龄又增了一岁。而别的,却好像越来越少。   今年春节,杂志社全体放假,我也提前预订了车票,今年一定得回家,陪陪父母,要不他们根本放心不下。   临走前,我去看罗笛,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她是完全看开了,凡事不再较真,自己开心就好。她劝我也不要想太多,那样只是苦了自己,因为想与不想结果没有区别,不如活得轻松点好。   我笑笑没说什么,心里多少有点惊讶,我没料到她的思想会拐了这么大个弯,朝另一个方向迅速奔去。不过,只要她认为好就可以了,毕竟谁也不知道正确的方向到底有没有。   我向她问起罗棋的情况,罗笛也感觉他最近有些反常,人也累瘦了,但问他,他又不说。   我放心不下,就提议一起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罗棋住的地方距离罗笛家有半小时的车程,我们开车到达的时候,正好遇见罗棋刚从外面回来。   罗棋住的公寓在九层,一踏进去,海韵椰风的气息迎面而来,很舒畅的感觉。不愧是懂得享受的人,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心情应该比较放松。   我前后参观了一番,最难得的是很多细节方面也考虑得非常周到,全是以舒适方便为前提的。这样的房子才是真的为主人服务的,我有些惊叹罗棋在这方面的细腻。   我们闲聊了会儿房子的事情,罗笛的电话响了,于世达有事找她,她就借机走了,把我单独留了下来。   一时之间我和罗棋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品着茶,在这方面看得出,他很在行,茶具都是高级品,茶叶也是,泡茶的功夫也有了一定的年头,虽然这对我来说有点对牛弹琴。 第183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4)   我喝了一小杯他递来的茶,笑了下:"我是俗人,品不出高低来。"   罗棋又为我续上一杯:"喝茶喝的是个心情,其他并不重要。"   我看了他一眼:"那你现在心情好吗?"   罗棋放下茶壶:"应该还不错。这样冬日的午后,有这么好的茶喝,有这么好的朋友相伴,还要什么呢?"   我转动眼睛:"可我为什么从这茶里喝出了沉重的感觉?"   罗棋明显怔了下,随即哈哈大笑:"江宁宁,你想要问什么就直接说吧,不必找茶水的借口,拐弯抹角。"   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资格问你什么,只是……"   罗棋看着我,示意我说下去。   我咬了下唇:"只是我心里一直有抹挥之不去的担忧,希望是我想得太多。但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真的没事吗?就一句话!"   我说话的时候,罗棋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里面渐渐升起跳动的火焰,那么热,那么亮……然后,他慢慢站起身,走近,再走近,缓缓伸出手,就要抚上我的脸庞……   我手心开始冒汗,整个身子软软地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坐着,全部意识都集中到他的手上,感觉脸在泛红……   就在他的手要触到我皮肤的那一瞬间,罗棋忽然开始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我惊疑地抬头:"你……咳嗽还没好?"   "咳咳咳……咳……咳咳……"罗棋挥了下手,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卫生间。   哗哗的流水声传来,我知道这是罗棋在掩饰自己的咳嗽。我忍不住皱眉,他似乎病得不轻呢。   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哀伤   我就不虚此生   如果我能解除一个生命的痛苦   平息一种酸辛   帮助一只昏厥的知更鸟   重新回到巢中   我就不虚此生。   --狄金森   我和罗棋僵持着,谁也不先让步。   我坚持要陪他去医院做检查,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去,他的理由是这辈子最怕去医院。   "你咳嗽得这么厉害,而且好多天了,不去看看怎么成,万一严重了……" 第184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5)   罗棋又露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大不了就是一死,如果真严重了,就是去医院也没什么用。"   "你--"怎么都说不动他,我的眼圈忍不住红了。   罗棋看着我,眼神变得复杂,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安慰我,最后又放弃了,闭了闭眼,哑声道:"对不起!"   平常的三个字,平常的"对不起",却深深震撼了我的心。不知为什么,我隐约感觉到这简单的"对不起"背后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无法说出的含义。   我们就这样对望着,直到最后罗棋先转过了身,走向窗前:"你明天的车,东西都收拾好了?"   我点头,虽然他看不见:"收拾好了。"   罗棋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忽然道:"如果我让你留下陪我一起过节,你会不会不回去?"   我愣了下:"你--真的要我留下来吗?"   罗棋额头抵在窗玻璃上:"你会吗?"   我沉吟着:"如果你希望,我可以考虑。"   罗棋似乎长舒了口气:"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一年到头,老人好不容易盼到你能回家,回去好好陪陪他们,过个团圆开心的春节。"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后背:"那么你呢?"   罗棋笑了声:"我也会过个开心的春节。"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个……你要不要到我家去过年?多个人,过年更热闹。"   罗棋背脊僵了下,然后缓缓转回身:"你不怕你父母误会吗?"   我笑笑:"带个朋友而已,我父母都是很好客的。"   罗棋也笑了,笑得有点邪邪地:"我很想去!"   我抬头:"那--"   罗棋耸肩:"可惜--我得留下来陪罗笛,她今年也是一个人。"   我有些羞涩:"既然这样就太好了,我还以为罗笛会和于总一起过呢。"   "你怕我一个人会孤单?"   "也没,只是希望你也能过得热闹开心些。"   罗棋深深地看着我,眼神莫测难懂,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说点什么。罗棋先开口了。   "过了春节,我们就出发。" 第185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6)   我眨了下眼睛:"路线想好了?"   罗棋走向酒柜:"我们不设定路线,随意地走吧,走到哪儿算哪儿,你不介意吧?"   "随性自由,是你的风格,应该也蛮有趣。"   罗棋倒好了两杯红酒端过来:"喜欢吗?"   我接过一杯:"你指酒?还是旅行?"   "旅行。"   "喜欢。"   "真的愿意陪我去?"   我向他举起酒杯:"预祝我们旅行愉快,干杯!"   罗棋眼中快速地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黯然,然后若无其事地举杯和我对碰:"预祝我们旅行愉快,干杯!"   如果一个人被铁链紧紧地锁住了,那翅膀对他有什么用处呢?他只会感到更可怕的绝望。   --沙米索   折翼的倦鸟回来了,爸妈看我精神还好,感觉非常欣慰。   家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就连哥哥家五岁的小侄女都把她最爱的巧克力捧来送给了我,我一下子成了家中最小的孩子。   邻居、朋友、同学纷纷来看我,每个人的变化都很大,至少岁月的刻痕清晰可见。   从别人的脸上,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年龄,再不是青春年少,不知不觉间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尽管大家似乎尽力不想触碰我的伤心事,但要关心我的生活,很多就不可避免。   我倒是大大方方地提起自己离婚的事实,不说并不表示它就不存在,而且每个人都知道了的,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看到我主动敞开,谈话也就比较顺利,只是说到最后都会劝一句:女人还是要有个家,有适当的再找一个吧。   我知道都是好意,不过我闲着没事突发奇想,这些人该不会都是爸妈找来的说客,说服我顽固的牛脾气的吧?   我把这话当成笑话说给爸妈听。   爸爸打趣道:"要是他们能说动你,就当是我们请来的,我全请他们吃饭。"   妈妈跟着补了句:"不止吃饭,还送礼。"   我皱鼻子:"这么舍得花血本啊,绕那么多弯子,你们不如直接贿赂我好了。" 第186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7)   妈妈瞪我:"贿赂你有用吗?我贿赂了你这么多年,你也没让我安心了。"   我笑:"这只能说明你贿赂的还不够到位,为了让你多贿赂我点,所以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妈妈被气笑了,冲爸爸说:"你看你这个女儿,打算赖我们到底了。"   爸爸也笑了:"要赖就赖吧,那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呢。"   之后爸妈就没再提起这事,我知道他们是体谅我,认为我刚离婚不久,心情需要平复和调整,事实也确是如此。   所以当哥哥问起我情况如何时,我告诉他:"钥匙丢了。"   哥哥纳闷:"什么钥匙?"   我笑:"自己囚禁自己的钥匙。"   哥哥恍然:"想不开?"   "有点。"   哥哥点头:"我看了你办的杂志,那些都是你的困惑?"   我想了下:"大部分吧。"   哥哥敲了下我的头:"天天琢磨这些,累不?"   我叹息:"不琢磨就空虚,琢磨就累,你说怎么办?"   哥哥提议:"顺其自然不好吗?"   我回敲他的头:"什么顺其自然,你那就是懒惰的借口。"   哥哥知道劝我不动:"行,那你继续琢磨吧。但要注意身体,别太折磨自己。"   我笑:"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走火入魔。"   "那就好,其实人生中有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别钻牛角尖就好。"   我点头,或许哥哥说得有一部分道理,谁说生命就一定要有一个答案?有一个方向?又是谁说人生就一定要有价值?有意义?所谓的答案、方向、价值、意义……也不过是人为设定出来的标准。凡人为的,本身就有了局限,带了私欲,是人给自己套的枷锁,铸的牢笼……我们有什么必要非匍匐在它的脚下,可怜巴巴地做它的奴仆,而它却从不露面,就将我们虐待得面目全非、痛不欲生?   生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生活本身!除把生命维持到死以外不会再有其他任务。人因此而获得维持生命的力量。   --斯特林堡 第187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8)   假期返回后,在编辑部的选题会上,我倡议策划一期以探讨生命为主题的选题,得到了大家的支持,范围控制在: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生命是有意义的吗?   什么是意义?   什么是价值?   人生为什么非要有价值?   我们为谁而活?   生命的终极目的是什么?   谁在掌控我们的生命?   生命的源泉来自哪里?   是什么让我们获得生命的动力?   有了方向,详细的实施工作就由编辑部具体落实,要如何围绕中心进行取材和组织,就看个人的视角和功力了,当然,接下来的质量和进度自然会有总编辑把关,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可是再忙,我还是挤出一点时间,想要和罗笛聊几句,这个春节我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关于罗棋。   却没料想会听到一个让我极度意外的消息:罗棋已经出游了。   我惊讶又惊讶。自从相识以来,凡他说的,必然兑现,至少在和我相处中一直如此。   这一次他却放了我的鸽子,而且,没留下只言片语,连短信息都没收到半个。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是他忘了我们的相约?还是临时有突发的急事?   罗笛也有些疑惑,感觉他似乎并不开心,却坚持要出行。走的时候还用力拥抱了她一下,仿佛有些恋恋不舍。   虽然担心,但幸好国外也去过许多次,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至于他的公司,听于世达说,没出什么问题,一切运营良好。   我突然想起:"他还咳嗽吗?"   罗笛想了下:"偶尔会。"   "严重吗?"   "似乎并不严重。"   这话让我放了点心,或许真的是我太关注他,有点杯弓蛇影了。   罗笛拍拍我:"别太担心,今晚他可能会来电话,到时候我问问他。"   我点头,原来罗棋从没有向她提过我会同行的话,这让我有点尴尬,因此也不好意思让她转达罗棋有空给我来电话。   我有些无趣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望着窗外阴霾的天色,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他为什么没有等我? 第188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9)   如果说是不想带我,当初又为什么要邀请?如果说到后来改变主意,那么通知我一声,哪怕给我发个信息,我并不会那么不识趣。   他到底为了什么?耍我玩?不至于。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站在窗前,思绪混乱,整个脑海里全是这件事。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我的影响力变得这么大?   这么发展下去,似乎不是件好事,当一个人的情绪受到别人太多的控制时,她就容易失去自己,变成了那个人的奴隶。   我用力敲敲自己的头,让自己立刻悬崖勒马,从这误区里走出来。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旅行回来就可以了,我并没有太多的贪求,那么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你的路是什么呢?伙计?--圣徒的路,疯子的路,虚无缥缈的路,淡泊悠闲的路,还是其他什么路?从某种程度上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问题是怎么走?走到哪儿?"   --杰克·凯鲁亚克   由于杂志社发展得很快,经过充分讨论举手表决后,以多票支持的结果胜出--再增加一本杂志。   所有的工作和最初没有太大不同,首先还是要确定杂志的名称、基调和风格。   这次的意见却分歧过大,有的说应该与"失乐园"同系列,有的说要与其相反,有的说应以幽默搞笑为主题,有的说最好挖掘人间真情,有的说时尚佳人能吸引眼球,有的说影视八卦较受欢迎……会场里吵成了一锅玉米粥,始终无法定论。   我有些头疼,自己一时也拿不准主意,罗棋又不在,也不知道该和谁商量。更让我有些心烦的是,罗棋只给罗笛打过一个报平安的电话,说他当时在夏威夷外,就再没有任何消息,甚至什么时候返程也不知道,只说玩够了就回来。   "看来我在他心里也许就只是个员工,一个比较认真的员工,如此而已,再无其他,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我轻声自言自语,提醒自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免得贻笑大方。   一些同事、朋友不想看我继续浪费生命,开始张罗着安排我相亲,当然大多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大帮人,一起吃吃喝喝。 第189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0)   我因为不想一个人回家胡思乱想,就跟着去凑热闹。常常是让自己疯得很疲惫后,倒头就睡,再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   只不过,我这人很多方面比较迟钝,比如,到哪里吃的饭,都有些什么人,这些人都说了什么话,他们都叫什么,有什么特征,是什么关系……我从头到尾都搞不清楚。所以,事后,人家问我,那个某某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交往一下?我则常常张冠李戴,弄得人家哭笑不得。   只有一次,好不容易对上号了,感觉对方人也不错,就介绍给了一个单身的女同事,没想到竟然配对成功,两个人都很感谢我。   慢慢地,大家都懒得给我介绍了,我倒也乐得清静。至于某些流言蜚语,我全当耳边风,从不好奇去打听。   日子又恢复了两点一线,袁晓菲这些天偶尔会回去住,我说她太浪费了,与其整月地空着,不如转租出去算了。   袁晓菲说那可不行,不住也得让它保留着,这是巢穴,是大本营,是退路,更是给家里人知道的居住地。有这么多功能,摆也得摆着。   看来她越来越圆滑了,和原来那个纯真简单的小女孩不一样了,打击让人快速成长,但这样的长大就是所谓的成熟吗?   倘若成熟就是让我们变得更世故、伪善、奸诈、封闭、自私、怀疑、冷漠、憎恨……那么我们要成熟来做什么呢?   大半的人在二十岁或三十岁以上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只变了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把以前真正有人味儿的时代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所喜欢的,一天天地重复,而且重复的方式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脱腔走板。   --《约翰·克利斯朵夫》   我的心情糟透了,看得愈多,我对自己愈失望,愈厌烦。   因为每个人都是我的一面镜子,我从他们和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有人类拥有的弱点、缺陷、丑陋、卑劣、庸俗、自私、算计、贪婪、欲望……我统统都有,一样也不少。人与人之间,唯一的区别也许只是拥有这些的分量不同而已,其他再无差别。 第190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1)   我越来越深居简出。除了每天不得不到杂志社上班,其余时间,我都尽量避开一切与人接触的场所。到了周末,干脆就不出门,全天缩在家里,连吃饭都是直接叫外卖。   到最后,罗笛终于看不过去:"你怎么了,得了'厌人症'?想要与世隔绝?"   我苦笑:"就算生活到真空里,我也无法摆脱我自己,不是吗?"   罗笛叹息:"既然知道,那就接受吧,否则有什么办法呢。"   我看她:"你完全接受了?"   罗笛不说话,好半天才道:"不接受又能如何呢?我病了一次,已经够了,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我点头:"我能理解,其实也明白,只是心里还有个坎儿需要跨过去。"   罗笛拍拍我的肩:"我相信你可以跨过去的,你一直是那么坚强透彻的人,你会找到你的路的。"   我笑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对了,罗棋有再来电话吗?"   罗笛神情变得凝重:"没有,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是玩得太开心忘了打电话?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也联系不上他,真让人有点不放心!"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因为我也很担心,身处异国他乡的罗棋,是真的乐不思蜀,还是正孤独无助地等待着我们的救援……   我忽然一把抓住罗笛:"你说我们去找找他好不好?"   "疼!"罗笛打掉我的手,轻抚着被我抓痛的地方:"你别这么紧张。我是他姐,能不急吗?可是世界这么大,我们又不知道他的行程路线,怎么找法?其实我想,要真有什么事,他是可以打电话回来的,既然没打应该是没事。"   我深吸口气,平缓一下自己的情绪:"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遭遇的事让他没有办法打电话向家里求助呢?"   罗笛皱眉:"你是说绑架?不对,是劫持?谋财害……不,不,这不可能。国外我也去过几次,安全方面还都不错,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我和罗笛面对面,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和焦虑,罗笛待不住了:"不行,我要去找于世达想想办法。" 第191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2)   我目送她慌乱的身影,感觉有丝歉意,是不是我杞人忧天,危言耸听了呢?   可是,我是真的很担心,很担心……   森林的风要我怎样啊,在夜间摇着树叶?   森林的风要我们什么啊,在我们家里惊动着火焰?   森林的风寻找着什么啊,敲着窗儿又走开去?   森林的风看见了什么啊,要这样地惊呼起来?   我有什么得罪了森林的风啊,偏要裂碎我的心?   森林的风是我的什么啊,要我流了这样多的眼泪?   --保尔·福尔   清晨醒来,我的心就感觉不舒服,仿佛预感到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现象。   今天是周六,不需要去杂志社,我打算一会去趟罗笛家,看看她和于世达商量出什么办法没有。   我为自己热了杯牛奶,想要镇定一下紊乱的情绪。想起昨夜的噩梦,罗棋浑身是血地倒在路边,看上去几乎奄奄一息。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是他的眼睛,脆弱、孤独、痛苦、无助、绝望、渴求……可是,所有路过的人都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没有人伸出手……   我用双手捂住脸,以十二万分的虔诚祈祷:这只是个梦!不是都说梦是反的吗?那就是说罗棋是平安的!神啊,求求你,我不奢求什么,只要他平安,平安就好……   "唯一纯白的梦里花,盛开在琥珀色月牙,就算失去所有爱的力量……"手机音乐铃声突然作响,我一惊,抓起来看到是罗笛打来的。   我一接起,对面却传来罗笛的哭泣声,哭得伤心至极。   "罗笛,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你告诉我。"   罗笛什么话都不说,依然哭个不停。   "罗笛,你先别哭,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电话好像被人接过去了,是于世达:"我们现在罗笛公寓,你过来吧。"   我追问道:"罗笛怎么了?"   于世达声音黯然:"是……罗棋!"   "罗棋?罗棋怎么了?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于世达低哑地道:"你……还是过来再说吧。" 第192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3)   我用力咬了下嘴唇:"好!"   一路上,我不停地催促司机,要他加快速度。   难道是噩梦成真?难道罗棋真的出了事?难道命运一定要这么残酷?不,不,我拒绝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我的胡思乱想。此刻也许罗棋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某个地方慵懒地品着红酒,偶尔露出一抹或玩世不恭或邪气的笑容,逗引得女孩子的心怦怦乱跳……   可是,罗笛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倘若罗棋平安归来,她应该高兴才对,我完全可以分辨得出电话里她的声音绝对不是喜极而泣……那,或许是她埋怨罗棋没有打电话回来害她白白担心了这么多天,两个人因此发生口角,罗笛被气哭了,所以……   我寻找着各种各样的解释,以期安慰自己,让自己别那么害怕,一定要往好的方面想,一定会的……只是,我的两只手却无法控制地颤抖,就算我用力地将他们握在一起,还是止不住……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海子   宁宁: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最后的告别了。   年前我意外查出患了癌症,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说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姐姐。我不想在最后的生命里,看到你们为我痛苦,我也不想让你们看见我凄惨的样子。于是,我安排了这次旅行。   起初我有想让你陪我走一段,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一方面是我的身体每况愈下,会暴露我的病情;一方面其实我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还有奇迹发生。 第193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4)   这也就是我始终没有联系你们的原因,到了国外后,我就一直奔走在各大医院,看有没有错诊或是治愈的可能……   所以直到今天,我才告诉你们这个事实,希望你们别太为我难过,我的精神还好,也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人生本就是一次旅行,我此刻正走在路上,即使随时倒下,也已经够了,真的!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诗,只是以前并不太懂得珍惜,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事物,还有人。直到生命临近终点才有所悟,却已经太晚了。   所以,宁宁,用心地活着吧,好好珍惜所拥有的一切,哪怕是一朵花一束草一滴露水,也都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关键是你有没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和一颗懂得欣赏的慧心?   这个世界或许有很多丑陋的地方,但也有很多美好的地方。宁宁,自打相识以来,我一直看着你在苦苦挣扎,却帮不了你,这让我感觉很无力。幸好,你是如此的不屈不挠,永不放弃,我不只被你感动了,而且内心感觉到震撼!   你知道吗?你在无形中影响了我,改变了我的一些想法。我开始反省自己的过往,尝试着不再逃避和自我隐藏,甚至想着从头来过……只可惜,命运没有再给我这样的机会……   不过我想开了,这样也好,今生别了,期待来生,能早点相逢,我一定会带你去很多很多美丽的地方。去看春天,去看大海,做两个幸福的人!   其实现在,我每天也能面对着大海,也可以算是一个幸福的人了。那么宁宁,也努力做一个幸福的人吧,尘世再痛苦,只要你的心里有着春暖花开,其他还有什么能够纷扰你的呢?   我走了,但不管我走到哪里,在世界的这一端,还是在另一个世界,我都会遥遥地为你祝福:江宁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罗棋   我和你一样承担着   黑色的永世别离。   哭泣有何益?还是把手伸给我,   答应我,还会来到梦里。   我和你,如同悲哀和悲哀相遇…… 第194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5)   我和你,在人世间不会再团聚。   但愿子夜时分,你能够   穿过星群把问候向我传递。   --阿赫玛托娃   春天来了,罗棋却再没有任何消息。   我的怀里揣着他写给我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一封信,每一个字我都能闭着眼睛背出来。   此刻,我就站在海边,风很大,没有什么人。   但我却不再感到孤单,我知道有一个人将在另一个地方守护着我,希望我做一个幸福的人。   所以我来了,来赴这样一个约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潮翻滚着,一波接一波地向岸边卷来。我抬头看天,海天一色,就如同那个浪漫的传说:   从前有一个很爱海的人,每天都跑来看海,可海对他始终很冷淡,这个人抱怨说:"我每天来看你,对你这么认真,你怎么老是对我不理不睬的,你不能对我热情点吗?"海就问他:"你能承受巨浪滔天的爱情吗?"那人拍着胸脯说:"当然!"可是当海显露出他翻江巨浪的一面时,他却吓得转身跑掉了,海因此非常伤心。   这件事过了很久,海的心情才逐渐平复。这时候,又有一个非常爱海的人出现了,他经常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后来为了能天天看到海,他干脆把家搬到了海边,时时与海相伴。海终于被他的执著感动了,爱上了他,于是他们结合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人也觉得有些厌烦了,无论是海的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都不能再唤起他的激情,他不告而别了。   这一次,海万分地伤心,她的痛苦都被蓝天看在眼里。蓝天安慰她说:"为这些肤浅的人难过不值得,他们只能看到你的表面,根本不懂你深层的丰富和美丽。那么绚烂的海底世界,是只有真爱你的人才看得到的!"   后来蓝天就和大海相爱了,可是他们相距太遥远了,加上很多复杂的因素,始终无法走到一起,只能天各一方,遥遥相对,彼此想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蓝天因太过思念经常会忍不住掉眼泪,这些泪水滴落在海的心里,慢慢地把整个海水都染蓝了…… 第195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6)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海天一色的地方无声地祈祷:   罗棋,我来了,来赴我们的约会。不管你在哪里,以后每一年的春天,我都会来看海,来看你!   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地活着,会珍惜你想让我珍惜的一切,春、夏、秋、冬,每一季,我都会让心里开出五彩缤纷的花,连带你的那一份,一起绽放!   不久前我还曾这样想,   "我亲爱的人怕是不能理解   我做了些什么,或将要做些什么   在这盲目、苦涩的土地上。"   而我对太阳的眷意日增   直到我的思想再次清澈,   记起我所做下的最好的   就是使事物简洁的努力;   那些年里我一次次哭喊:"终于   我亲爱的人理解了这一切   因为我已经进入我的力量,   而且词语听从了我的召唤";   如果她那样做了谁可以说   那将从滤网中筛下的是什么?   我也许会把可怜的词语扔开   而满足于去生活。   --叶芝   一个男人用这样一种方式让很多人明白了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珍贵,罗笛、于世达、袁晓菲、我,以及很多人……   罗棋寄来的遗嘱中交代,把大部分财产以匿名的方式捐给"希望小学",那是他心里开放的又一朵美丽的花。我和罗笛按照他的吩咐委托律师办理了,而我们只躲在幕后,看着罗棋的心愿成为现实。   其余的财产他都留给了姐姐,却把杂志社和那套住过的公寓给了我。   当我打开公寓的门,慢慢走进去,站在这椰风海韵的天地间,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一滴一滴滑下面颊,我猛地把拳头塞进嘴里,用力地、狠狠地咬着……罗棋……罗棋……   半个月后,杂志社出了姊妹双刊--"失乐园"VS"复乐园"。   在死亡的根基上重拾曾经一度失去的快乐,这种失而复得的经历会让人更能分辨出究竟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和最该珍惜的。与其逃避或寄望来生,不如就在今生让一切重新焕发光彩。 第196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7)   这一次,期刊获得了更大的成功,开庆祝会那天我没有参加,而是一个人开车悄悄去了公寓。   我并没有搬进来住,罗笛也赞同,怕我生活在里面会触景伤情,我没作任何解释。   我专程带了新出的两份杂志,分别摆放在罗棋的床头。这里的一切陈设都没有动,还和罗棋在时一个样子。   然后,我脱了鞋子平躺到床上,床很软,很舒适,我的内心说不出的宁静祥和,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矛盾、也没有纷扰……静谧得仿佛连自己都消失了……   然后,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了罗棋,他正从外面走进来,他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海一般的颜色。   我微笑着张开双臂:"欢迎你返回'复乐园'!"   罗棋眼睛扫了一圈,露出会心的笑容:"一切都没有变,真好!"   我大力地点头:"你交给我的,我一定会好好守护的!"   "那我就放心了!宁宁,你多保重!"说完,罗棋转身大步而去。   "你要去哪里?"我焦急地朝他背后喊道。   罗棋不说话,只是向后挥挥手,就不见了踪影。   "罗棋……罗棋……罗棋罗棋罗棋……"我大声地叫着想要追出去,可是手脚却都像被什么用力压住了,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不见……   需要怎样才是爱呢?爱是一种奢侈,它是丰富的,它使你拥有如此多的生命,而你不知道对它去做些什么,所以你就分享它。在你的心中有那么多的歌,你不得不歌唱它们--无论人们听还是不听都无关紧要。如果没有人听,你也会歌唱它,你还会不得不跳起你的舞蹈。   它不需要被认同,它不需要被认识,它不需要证书,它不需要有人来品尝它。别人的认识是偶然的,这对爱而言不是主要的,爱会继续流动着。没人品尝它,没人认识它,没人感到幸福、喜悦,因为它--爱还是会不断地流动,正是因为在流动中你会感到非常的幸福,你会感到非常的快乐,正是在流动中……当你的能量正在流动着…… 第197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8)   --《爱是一种奢侈》   这两天我在看一本书,名字叫《一个人不要怕》,其中有关"另一半"的说法很有趣,以前我只在柏拉图的著名假说中知道:在远古时代,人都是雌雄同体的两性人,不分男女,可以自行繁殖。但后来却被一劈为二,有了性别上的区分。于是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叫嚣着寻找失掉的那一半,以期圆满。   可是这本书里说,这个神话还有下一半的故事:   当人找到分开的另一半,忘形地要把对方合并到自己的缺口上时,却发现老是合不上。原来,人忘记了在寻找另一半的过程中,自己那一半以自己的方式和命运过着自己的生活,另一半也跟随他自己的方式和命运过着自己的生活。你十年前需要的另一半跟现在需要的另一半条件已经不一样。大家都在各自改变,已无法变回等候复合的所谓"原来"的那一半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生你的生命,死你的死亡,没有人会跟随你,所谓"另一半"是虚无的。你的另一半原就是你自己。   因此书的作者倡导寻找失落的另一半的方向,不是向外,而是向内的。   这个说法和罗棋给予我的是同一个道理,爱是一个自我完整的过程,你到处寻找的另一半其实就躲藏在你自己的心里。   真正的爱是不受任何外在条件制约的,也不受其影响,甚至超越了死亡。爱就是爱,绝对纯粹,它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它是流动的。   因此,我们终其一生,都应该是不断向内寻找爱的过程,在寻找的路上,去感受爱的魔力和艺术。不管是幸福的、痛苦的、美丽的、丑陋的……都是穿越灵魂的风,将我们的生命逐渐雕琢完成。   因此说,当内心平静完满的时候,即使是一个人,也不会感到害怕,她随时随地都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你可以什么也不想,而只是恣意领略这舒坦的、朦朦胧胧的、若即若离的情趣。时间是你的仆人,你并不是时间的奴隶啊。你不是被这每时每秒都在疯狂转动着的时间风车驱赶着,而是坐在一只收起桨的小船里,闭着眼睛在时间的长河中随波荡漾。 第198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9)   --茨威格   一年后,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去赴罗棋的约会。   我带了一大束蓝色的风信子,它们象征着旺盛的生命力,我将花瓣一片片全都抛洒到海里,告诉他我这份永久的怀念……   这一年里,发生了一些变化,罗笛和于世达终究没有走到一起,分开了。不过,罗笛也不是一个人,她新交了个男朋友,是一家外企的高管,虽然没有于世达有钱,但人很细心体贴,对罗笛也好,我们大家都很看好他们。   袁晓菲则还是不停地挑选,不过她又搬回来和我一起住了,重新恢复了单身女子的生活。这次她说,一定要找到个真正懂她爱她的人,否则就一辈子做单身贵族,只要快乐就好。   杂志社一切都好,"失乐园"和"复乐园"一岁了,姊妹俩越长越出色,很受欢迎。每一期我都会送一本到我的"复乐园"里,那里已经成了我灵魂的加油站,每当情绪不好的时候我就会去那里,然后,心就会慢慢的平静下来。我就会感觉到内心似乎又上升了一个空间,在逐渐地趋于完满,有的时候还可以听到轻轻的花开的声音……   至于其他方面,则没有什么变化,我还是一个人,虽然也有人追求,但都被我婉拒了,我必须先赴罗棋的约会。   天空开始飘起雨花,落雨了,海边的人开始散去,只有我还执著地站在这里……   罗棋是你吗?你来看我了,你来和我说话,是吗?   我轻轻伸出手,承接着晶莹剔透的雨珠。罗棋,我多幸运,此生能够遇见你,我多幸福,因了这一段邂逅,让我的生命如此丰盈和美丽!   是你让我懂得了生命的可贵和真实,让我学会了爱和珍惜,让我对未来重拾了梦想和期待,让我获得了心灵的完善和力量……在未来的旅途上,我不知道还会经历什么,但我已不再恐慌。不管是幸福、痛苦、美好、快乐、伤害、折磨、矛盾、和谐、短暂、长久……无论什么,都是生命的本身,在这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中翻卷,闭上眼睛,轻轻荡漾……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不断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很可悲,但在加缪的眼里,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因为在不断推动的过程中,他已获得了生命的充实和满足!   (全文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幽沁渊】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